他语气十分随意,她却听出了几分诚恳,感觉他绝非顺口说说那么简单。
“笃君——”第一次,她唤了他的名字。
只觉得这一刻亲昵至极,他的名字就这般自然而然唤了出来,没有刻意,亦无唐突,他听在耳中,似乎也没觉得有不妥。
“我还以为……”她犹豫道:“你日后要娶那位姑娘呢。”
“谁?”他反问。
“就是你恋慕的那个姑娘啊,”孙柔嘉道:“你跟我提过的。”
“哦,她啊。”苏笃君意味深长地笑了,“她也是要娶的。”
“……要纳她为妾吗?”孙柔嘉凝眸。
“你不介意吧?”苏笃君依旧笑着。
“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就算心底难熬,终归别人才是先认识的,她抢了这段姻缘,本就理亏。
“若是迎为平妻呢?”他冷不防地又问了一句。
“平妻?”孙柔嘉发现自己身子微颤,“……也好吧,总之,我不会怠慢她的。”
要她和那姑娘如同桑夫人与鞠夫人那般相处吗?表面上很平和,也没闹到非要争宠不可的地步,将来年纪大了变做妇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然而,纵使与他做这样举案齐眉的夫妻,她到底意难平。
“真的?”苏笃君盯着她,“方才看你那般拒绝小暖,我还以为你绝不会让我纳妾呢。”
“小暖不同,”孙柔嘉反驳,“她又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我当时想着,若纳了小暖,将来那位姑娘可怎么办呢?”
“其实,多纳一个也无所谓。”苏笃君故意笑道。
“我总觉得小暖有些厉害,”孙柔嘉道,“我若嫁给你为妻,或许还能压制她,可那位姑娘听来性格十分柔弱,或许不是小暖的对手呢。这等麻烦事既然是我家引起的,自然要在我家先了结了才行。”
“想不到你考虑得这般周全……”苏笃君微微叹息,“难为这个时候,你却全然为我着想,不顾自己。”
孙柔嘉忍不住暗笑,呵,她哪有这般伟大,只是不想给他添乱罢了,即使此生无缘,她也希望他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
“你想见见她吗?”他忽然道。
“啊?”孙柔嘉瞠目,“谁?那个姑娘?”
“对,想见吗?”他复问道。
“我……”这突如其来的,她如何作答?
她心里是好奇的,然而也是纠结的。她不太确定,若见了对方,自己能否镇定自如。
“若日后必须相见……”她呆怔片刻,缓缓道:“那就见见吧。”
该来的,迟早要来。长痛不如短痛,她也想看看,自己到底哪里比得过对方,或者哪里不及。
“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还是正正式式的见?”她问道。
“你希望是哪一种呢?”苏笃君道,“随你喜欢。”
“正式约她一见,她会乐意吗?”孙柔嘉一颗心提了起来,“她已经知晓了你待她的心意,同意嫁给你了吗?”
“她成许还f知晓我待她的心意,”苏笃君却答道,“不过,她应该乐意见你。”
“哦?”孙柔嘉万般迷惑,“那她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的。”苏笃君亦答。
这对话怎么感觉这般奇怪?那女子若不知晓苏笃君心思,便断没有见自己的必要啊。孙柔嘉皱眉想着,难道只当是交个朋友吗?
“她若不喜欢我呢?”孙柔嘉顾虑地问道,“那我……”
“那你还肯嫁给我吗?”苏笃君的问题再度让她始料不及。
“我……”孙柔嘉越发难以启齿,“这……好像不该问我,该问你愿不愿意娶我才是吧?”
“我愿娶,你愿嫁吗?”苏笃君依旧把问题抛还给她。
她思忖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妥,彷佛遇到了一个陷阱,然而,她情愿往里跳,即使待在他设计的陷阱里,也比在别处要快乐得多。
“我愿意。”她点头。
“无论怎样都愿意?”他与她四目相触。
“就算你要迎那位姑娘为平妻,我也愿意。”孙柔嘉终于给出最终的答案。
十分卑微,但她已经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比跟他在一起更重要。
三妻四妾既然是古代大多男子必不可少的事,她又何必介怀?若嫁给其他人,只要留在这个时代,也是避免不了的。
所以,她宁愿嫁的是他。
“明日,我带你去见她。”苏笃君浅浅而笑,“人家也未必真肯嫁我呢,所以,先不必担心。”
这语气好像是在故意逗她玩,不过,她喜欢看他的笑眼,弯弯的,亮如春水,灿若明辰。彷佛有月华投射在他脸庞上。
她想待在他身畔,就这样一辈子待着。
第十四章 水中的佳人
苏笃君推开书斋的门,坐至桌案边。每天晚上,他总要看一看案上的画卷,饮上一盏茶,而后再处理公文,这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这画卷,他从染川带到京城,千里迢迢。
画上,是他的肖像,其实画的并不完全相像,然而神韵却掌握得很好,想来,是仔细琢磨了一番的。
他抚了抚落款处——春晓居士。
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大多人会以为是个男子,或者是个俗人,只有他知道,名字的背后有着一张清秀腼腆的面容。
他记得初次见她,第一个印象就是一个跟在慕容县主身后的小可怜。听闻她是个官家小姐,却感觉像个奴婢。
慕容翎时常喝斥她,她也任骂任怨,完全没有千金的尊严。
那时候,他初到清县任职,深知这里水深,他觉得要提防府尹孙仲尧,因其任府尹这些年来,清县的县尹死了一个又一个。
而她是孙仲尧的女儿,他想,若要调查孙仲尧,必得先从她和孙廷毓姊弟俩着手。
所以,他先接近孙廷毓,结果倒是从孙廷毓的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她的趣事。
有一次,慕容翎赏了果子给她,似是故意戏弄她,那些果子都酸得很,然而,她全吃光了,因为她怕得罪慕容翎。
她咬着酸果子,眼中泛出泪花的模样,让他第一次有了怜悯之心。
还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她母亲责骂她。那天好像是七夕灯会的日子,也不知她的母亲为何勃然大怒,不顾体面,就这样站在街边骂她骂了半个时辰。
所有的人都在围观,在一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她垂着头,乖乖挨骂不敢顶嘴的模样,让他再度垂怜,从此心里对她有了特殊的印象,直到那一天,他看见她在放河灯,像是在为心上人祈福。
他很好奇,她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何来心上人?
当从水中捞起河灯的一刹那,他怔住了。
那灯上,竟写着他的名字。
彷佛是暗中倾慕了他很久很久,她在祈福的时候,也不知该写些什么,只写了四个字——平安喜乐。
呵,好寻常的愿望,却又似乎很难实现。
他把那盏河灯放回去,彷佛在助她完成心愿般,他发现,看着那河灯缓缓漂远,他不禁微微笑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更加注意她,就像她暗中注视着他一般,他也在偷偷凝视着她。他总想着当他卸了任,可以正大光明去她府上正式认识她、跟她说话,向她提亲,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天何时才到来。
倘若,她的父亲真的参与了什么违法的勾当,他会网开一面吗?
就这样一直矛盾着,所以,他迟迟没能正式认识她,跟她正经说上一句话。
直到有一天,传来消息,说她不慎摔伤了,患了失心症,忘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