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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六哥……”

  “十四,兄弟之中,你素有奇才,不论太傅或宫中艺匠都夸你眼力极佳,或许你能轻易看透真伪、切中要害,但有时候……糊涂些,人生会较为快活。”

  最年长的六哥都这样说了,身为嫡子的七哥、十一哥也不提抗辩,她又能说什么?

  但,看这情势,九王兄是害怕……有朝一日,对笔墨辨正从来就有钻硏的她追究下去,才对她施毒?也就是说,她当初的疑惑虽不中亦不远矣。

  九王兄并非听了说书戏言起疑心,误以为他们辅政四王手中另有遗诏才对他们施计相逼,而是……作贼心虚,才要先下手为强。

  所以,她要找到解药怕不容易。即使东丘御医医术高明,但以九王兄这次铁了心绝了情的狠毒手段看来,或许她再无生机。还剰多少时间她不知道,但是,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坦荡无憾。

  九王兄之事,或许她是无能为力了;但东丘之事……假若杭煜的恨意是针对重华王而来,因她而起的战事,她就一定要让它平息。

  从杭煜的言谈之间,她约莫有点头绪。杭煜王妹的仇敌吗——

  “无耻的女人!别玷污了咱们家门!”猛然一颗雪球从街旁民宅暗掩的窗户中掷出,狠狠砸在她背上。

  伏云卿兀自沉浸在思绪中,没能立时躲开,讶异抬头,淡淡扫视四周;但在第二颗雪球砸出来之前,她身边的东丘侍卫们早已排成圆阵,围护着她。

  “是谁如此大胆,敢袭击姑娘!”两个丫头带着几名士兵冲进民宅押人出来。

  “谁派你们来的?”

  以为会是什么刺客伏兵,结果拖出来的,只是两名行动称不上敏捷的老躯。“这女人,光天化日下,竟在重华王葬仪上和男人搂搂抱抱,太不知羞耻!”

  “能受尽东丘王宠爱,必定是用了什么淫荡手段,这下贱女人真是丢尽咱们大齐贞节妇女的面子!”

  “就是!砸她算是客气了呢。你若真是重华王的侍妾,就该为他殉节才是!”让人指责历历,伏云卿不免错愕万分。难怪方才一路上百姓们看她的目光变得冷淡,和之前她出来街上时截然不同。

  她明明是不得已之下没能即时身殉,却被说得如此不堪!

  留在杭想身边偷生求全,真是如此罪过?以大齐女子的严格规矩来说,她确实是……犯了大忌。

  她一向在乎别人眼光,打小便是如此,深怕一道小小流言蜚语会坏了她隐藏的身分。她洁身自好,扮演负责称职、受人爱戴的皇子,被人如此鄙夷还是生平头一遭。

  那犀利的话语、轻蔑的眼神,不知为何,彷佛千根刺狠锐扎进她心底。

  “咱们处罚荡妇何罪之有?!”听到老妪拉开嗓门辩驳,两旁民宅里头也有不少妇女们偷偷探出头。

  “有罪的人是她!”

  第三发、第四发雪球又朝她丢了过来,不过碍于士兵在场,都没直接丢中她,只砸在她想靠近看的前方路面上,表示她们对她的不欢迎,彷佛街道就算只是让她踏过,都会被弄脏。

  “姑娘,这里别待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城。”丫头们轻轻扯她衣袖。

  “没关系。”她摇头轻笑,彷佛不为所动。

  “但这样下去,咱们没法保证姑娘不受伤害离开。”丫头们担心地看着四周,总觉得街上打开窗的房屋愈来愈多。

  “没关系,看够了,我自然会回去。要是你们怕的话,先走无妨。”因为这是最后一眼了,她想把城里每个角落都印刻在心上。

  她不是毫无用处之人。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她已尽心尽力,她无愧于心;但百姓们在乎的不是那些,没有人看见她的委屈。没有一个人。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除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

  “可是——姑娘!”丫头哀嚎,就见一颗雪球神准砸在姑娘额上,本该无害的雪球,却在姑娘额上砸出了个伤口。

  原来雪球中还藏了颗石头。“当心!姑娘——呀!”

  不知是谁先动手的,街道两旁的窗户像是在一声号令之下尽数打开,接二连三的东西抛了出来,往她身上击去。

  六哥,假若连民心也离我远去之时,我要守护的……究竟……剩下什么?伏云卿苦笑,连躲也不想躲,像是失了魂似地站在街上,成为极醒目的目标。

  此后,她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想守护的人,一个个背离她而去;想守护的地方,也不再是她能安心待下之处。她……又该何去何从?天下之大,她竟无一处可容身。

  “姑娘!别光发愣啊!”丫头们忙护住她,想找出一条平安的路回去。

  “唯音!”快马狂奔,黑色骏骑风驰电掣般穿越大街,俊挺青年以绝佳的驾驭能力,让坐骑稳稳在伏云卿身前停下,挥手将朱色大氅一翻,替她挡下接二连三袭来的雪球。

  “你受伤了?来人!谁再敢对唯音姑娘妄动,一律严惩不饶!”

  青年厉声一喝,随着后方大批兵马出现,连同不少高位将领来到城东街上。

  他眸光凛凛,扫视全场,立刻没半个人敢再擅自羞辱她,街坊间只余一片寂然。

  他平静说道:“朕是东丘王,自然不受大齐礼教约束。朕欣赏这位姑娘,才许她同进同出。不过,入境自该随俗,先前朕不知情,如今既然知道,便不允姑娘清誉让人诬蔑。自即刻起,朕宣告天下,立她为妃,此后不许任何人非议!”

  愕然抬头看向他的同时,伏云卿眸中波光迷蒙,心跳愈烈,再也看不清前方。

  就算看不清楚,她也知道是谁为她而来。

  他策马赶来护卫她,还替她挨上几球,却没动辄发怒任意用刑。

  她其实早有预感,明白他总会出现。

  在她以为山穷水尽孤独一人之时,在她支撑不住想找个温暖依靠之时。

  他言出必行,却当众宣布要立她为妃,不许别人议论欺负她。

  这只是权宜之计……或是……不论何者,此时……她却想相信他。

  她静静地,缓缓地,凝睇着他朝她伸来的大手。

  其实……她没那么在乎的。身上的疼她全都能忍下。因为她没做错。

  任何人的指责,她也能不放心上。她敢大声地说,她从没有使用什么下流手段勾引过东丘王;她身为大齐皇子的骄傲尊严仍在。

  可是,她最终仍是低垂下头,泛起一抹凄绝艳丽的苦笑;而后,将手交付给他。

  她知道,她唯一无法申辩的错事,只有一桩——

  她的心,不听她使唤……偏偏为他悸动了。

  伏云卿原本希望,当时杭煜说要立她为妃,仅是一时为了阻止私刑的场面话。

  毕竟皇帝纳妃是何等大事,怎能让杭煜一句话说了算;即使他执意独断,大臣们也该力阻他的荒唐行径,联表奏请他收回成命,反对他迎娶来路不明的异国女子。

  可才回到房里,任侍女们替她包紮伤口之时,满室的续罗绸缎、金银珠宝没一会工夫即一箱箱送了进来。她还没找他问清楚,他却先来见她了。

  “过去,朕只听闻大齐对女子有种种非人约束,不料今日一见,果然惊人。什么夫死守寡绝不再嫁、等着百年立牌坊;或是让夫婿以外的人碰了就得断臂断腿;让人掀了面纱就得自毁容貌与对方同归于尽。这些蠢事,还真有人能遵守。”

  他捧着覆上红色锦缎句托盘踏进房里,摒退旁人,将东西搁上桌。“大齐规矩太委屈你。你也觉得没道理吧?所以,不曾如实遵守,还能好好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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