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的曲子,我唯一清楚的,也只有这首。从前王妹还在宫中时,也喜欢学琴,偏爱异国曲风。琴仙先生来了,便缠他教她。假如你也爱琴,那么琴仙先生的曲谱,一定能让你喜欢。瞧你笑得眉目生春,足以让全夭下男子疯狂追逐呢……”
她让人扶起身半坐着,不知偎进谁的宽阔胸膛,一双暖热大掌抚上她额际,像呵护宝物一般小心翼翼揽着她,再以微温湿布像羽毛般轻柔地拭去她额际不断渗出的汗珠。
浓郁的花香接近,她虽然还是昏沉,但她知道,身边有人准备了药汤。
“……看样子,你不仅是我平生所见最有意思的女子,也是最让我恼恨的女子。你逼我别无选择。我明明不想伤你分毫,可你却总是一味护着他人,护着害我王妹的仇敌。是你……让我为难啊……唉,喝药吧,小心别烫着了。”
那好听至极的温柔嗓音喃喃不停,语带埋怨,可是,她虽听不真切,心里头却为着他所说的一字一句拉扯着,拧绞得隐隐泛疼。
“唯音,伏云卿在你心底,当真极具分量吗?若是,我与重华王可真有过节了。原来,我竟也会有为了女人尝遍嫉妒滋味的一夭吗?你要我如何放手、如何放下!哪!这下子,等我逮到伏云卿时,不将他碎尸万段,怎能甘心!瞧你,又皱眉头,又耍脾气不吃药了吗?好好好,要听曲子是吧?怪你哥哥,太宠你。”抱怨归抱怨,歌声依旧柔柔响起。
她有些困惑。“你……是……”
气虚得狰不开眼,伏云卿迷迷糊糊之际,忍着疼痛,挤出一丝苦笑。“你在唱曲子……你一直陪着我吗……为什么呢……”
“唯音!怎么又昏了?”那双有力臂膀突然收紧。
她认得这股力道、这个怀抱。时日不算久,但她确实认得。
王兄们虽疼她,但她终究是假王弟,与兄长们再亲昵,距离仍在;可是,身旁这人,几次以来,总是张开双臂全力护着身为女子的她,让她能安心沉睡。只有他……知道她是女人,却仍然与她平等相待,不曾看低她呢……
她知道他是谁吗?她应该知道的。她得快想起来。她不能领他的情,她不该再欠他……
“御医,她不过是摔了下,怎么会昏迷高热不断?她旧伤复发又是怎么回事?”
“王上饶命!姑有身子虚弱得不寻常,似是中毒已深,并非最近的事。高热能退,但得日日服药。一日不服则高热再起,三日不服必定丧命。至于她臂上这毒一时半刻恐解不开。王上开恩,再给微臣时间。”
“无用之人不需留下!来人——”
“杭……杭想……”伏云卿迷蒙间知道自己在他怀里,虚弱双手使尽最后气力,一手攀上他颈间,一手紧抓他衣襟。“你答应过……不再为我滥杀无辜……”
“唯音,我承诺的事,我办得到,可你却违背了对我的承诺,不肯爱惜自己,再一次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长叹一声,杭煜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罢了,我允过你的。就我来看,你的心软,还远胜伏云卿一筹呢。唯音,这样下去不行,你得服药消热,否则高热不退真会病死的。唯音?”
一听不会有人因她而受到处罚,伏云卿像是完全放心了,撑不住清醒意识,又开始昏沉。
“好热……好疼……”自手臂旧伤处,像是野火燎原,高热烧遍她全身。
“唯音,要不要猜猜……我究竟是希望你一直病着,或是希望你早日好转?”
杭煜语带讥讽,笑得极苦。他一手端起汤碗,另一手托起怀中佳人因高热而显得嫣红可怜的脸蛋。“不管选哪一边,你都不可能猜对。因为我所希望的是——”
他张口就碗,含进汤药,毫无预警地低下头,攫住她丹唇,霸气探进,直闯而入,强硬灌进那香气馥郁的汤药。
等她咽下,他非但没退开,反而更饥渴地掠夺起未曾有人探访过的甜美蜜津。她昏昏沉沉,任他纠缠吮吻,一口接着一口地咽下退热汤药。
该是昏迷不醒的伏云卿,不知徘徊在怎样苦恼的梦境里,紧闭的眼角中溢出泪珠,黯然落下,失去意识前,双手依旧紧紧环在他颈间始终不曾放开。
第7章(1)
安阳城大雪初起的那几日,东丘王杭煜在城内总是显得益发冷冽,不轻易让人接近;只因自重华王葬仪过后,东丘王身边有名大齐姑娘跟着的消息,迅速在城内传开。大齐降将与旧城官员平日都刻意避见东丘王,深怕惹怒这个严厉皇帝,惟独这几天纷纷求见。
听完众臣轮番上奏,杭煜仍一派澹然,没下达任何指示。
杭煜忙着接见众臣,抽不开空对她逼供,伏云卿便趁隙领了丫头离开内城。
光是与他同处一室,都能令她不知所措;她索性上街,看看杭煜指导百姓们建造的防御工事,好让她分心。
奇怪的是,往常她与百姓们攀谈,大伙都还会开朗地与她聊上一聊,今日不知是否天冷,竟没有人愿意和她多做招呼,全匆匆走过不搭理她。
她绕着绕着,从城西、城南、城东绕了半圈,最后来到东门。
“东门还没修缮完毕吗?”她侧身问丫头们。
“听说来春以前应能完成。”
“来春吗……”伏云卿眯眼,颊边泛起安心浅笑。这里的一切,到了来春,会不会变成她曾经最期待的样子?
朝气蓬勃的百姓,在牢靠坚实的堡垒中,过着安和乐利的日子。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好好看着这座她一手兴建的城池。她并不是无用的皇子,她至少留下了这几座城,为百姓留下了足以自给自足的落脚处。
她左手不自觉地扶上右臂。原来伤处不时泛疼,竟是臂上中了剧毒吗……她不免讥讽地笑了。原来,她是这么样的惹人厌,伤她不够,赶她出去不够,还要致她于死地……九王兄,大齐王,自己的亲兄弟,却是最想取她性命的人。
那就难怪始终等不到援兵了。
她想起一件压抑在心底数年的疑问。
父王驾崩当日,六哥不让她追究,但或许,那事正是起因。当时王叔在大殿之上拿出遗诏宣读,让九王兄顺利登基,她一直觉得诡异。记得当下她便追问过。
“六哥、父王这些曰子几乎不曾清醒,要说有遗诏,是何时立下的?不对,那字迹虽然相像,但印信图样墨色……与父王印迹有出入。我要趋前看个仔细。”
“十四,你怀疑遗诏真伪是自然。但不论真假,难道你打算要扯下老九,与他争王位?你打算要杀了老九、杀了王叔?”
“我不是要争。但倘若遗诏是伪造,就不该拿来号令夭下。父王几年前便下旨让咱们成为辅政四王,却没宣布新帝由何人继承,显见他无法轻易决断此事。何况父王始终没醒,如何仓促决定?既是错误之事就不该继续。我相信我的眼睛,若细看定能辨出真伪。”
“十四!别去、别去。咱们兄弟间伤得还不够重吗?若从此以后就能一切平安顺遂,谁登帝位又有何妨?有咱们辅政,还怕老九做得不好?何况老九应不至于敢为了帝位动遗诏手脚。现下若无人能登基,皇子众臣间必会再起争执,只是平白动摇王朝根基。至少,我相信那遗诏是真的。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