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息一窒,心音又急又乱,双手紧紧交握。她不能抖,快停!
“……就算重华王还活着又能如何?安阳已落入东丘之手,他再起不能,不会成为王上威胁。”
“他若活着就是罪人。应允出降为不忠,既允却逃是无信,守官弃城为不义,阵前逃亡是无勇,忠信义勇皆无者,不配让朕为他开恩,赦免这安阳一城老小。”她声音微颤:“莫非王上……又想为难城中百姓了?”
“不。唯音,朕哪……只想为难你。朕想知道,伏云卿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能令你如此死心塌地;眹想知道,背地里城中还有多少大齐叛逆;朕想知道,你偷藏着的会是怎样天大的秘密“朕说过,哪怕是你想给的、不想给的——朕都想知道。”
若非她背对着杭煜,只怕他早已洞悉她脸色发青、无法再瞒。她其实身后冷汗直流,衣裳早已湿透,狂跳的心几乎跃出喉间,深怕他靠得太近,会察觉她的异状。
“王上想听唯音谈心事,可在此之前,礼尚往来的王上不是该先谈自己?比方说,重华王与王上究竟有何过节,让王上如此紧追不舍,甚至不愿相信他已死。”
他笑得清淡,听不出他心情好坏。“若说朕与他有何过节……不,不是过节。只是朕有一样东西,要同那重华王讨回来而已。”
她皱眉,不解追问:“讨东西?他欠了王上什么?”
“公、道。”
她听了反而更为糊涂。千里远隔从无交谊,她如何欠他一个公道?“不可能。重华王洁身自好,素有仁德清誉,绝不负人,必定是你冤枉他——”
“人若已死,你又何须为已死之人的名声好坏打抱不平?反正他再不需要。”杭煜玩味着她的激动,“也或者如此在乎,是因你与他关系匪浅,情谊深切。”
突然失笑,他扳过她身子,伸指勾起她姣美脸蛋。
“朕有些好奇。如果,只是如果,伏云卿还活着,他若知道你成为本王的人,他……可愿为你现身?朕真的非常、非常想与他见上!面呢。”
“微不足道的小小奴婢,王爷怎么可能记挂在心。”
他扯扯唇角,语带讥讽:“是奴婢便不搭理?那他如何能称得上仁德之人?”
“重华王正要下葬,再不可能现身,王上你糊涂了吗?”
“套句你的话,不试试,怎会知道?”他玩笑似地耸了耸肩。“你今日在本王身边跟进跟出,可也辛苦了呢。如何,高台上的景色还看得称心吗?”
他说话夹枪带棍、虚实难辨,弄不懂他到底想跟她说些什么。她也不遑多让地开骂:“没有人有心思在葬仪上看景色的,除非没血没泪。或许,王上除外。”
“不看景色,看人也行。不过,你看不清楚是自然,台下五千军民,每个都能认得出才叫了不起,反倒是台上就这么几个人,底下人应该能瞧得清楚朕带着众将……与你。尤其是,你熟识的人,一定认得出来。”他伸出手,搂上她腰际。
她踩退一步,娇躯不由自主隐隐发颤。总算明白他等的是什么。
他根本不是大发善心让她同来凭吊兰将军,他是想伺机诱出她还有哪些同伙。
还好她身边早已没有半个人,不会再连累——
不对!突然察觉一道担忧的熟悉视线,她直觉转头便往下瞧,该死!是兰襄!
其他人都跟着送葬行列往城西移动,惟独兰襄一人反向朝着高台前来!
兰襄没事了就连庆幸她还活着的时间都没有,伏云卿脑中只回想起杭想说过的:“假若兰襄没逃出去,打算自投罗网、前来救你的话,你就别怪联对她无情了。这里还有多少大齐叛逆护着重华王,朕是非得一网打尽不可。”
杭想这人城府太过深沉,卑劣地一次次设下陷讲。什么承诺,都是假的!
不成!杭煜在她后头盯着,肯定也会注意到兰襄!她不能让兰襄再接近。
“唯音,风凉了,也该回去了。还要送葬的话,就快动身吧。”他才想像平日一样轻揽她肩头,却让她了然一把推开。
“别碰我!大齐女子除了夫婿以外,是不准其他人碰的!”她一把挥开杭煜,不顾身后空无一物,把心一横往后一跳,理所当然地一脚踩空,跌下高台!
她武艺平平,但要如何护身还是懂得的;即使不成,她也觉悟到就算跌断胳膊或腿、甚至送命也无妨,只要能引起骚动,让人潮失序混乱,别让杭煜发现兰襄出现就好。
可在那瞬间,闭上双眼的她,不仅没坠地摔惨,右手臂反而被天外飞来的长鞭卷住,身躯悬垂于半空中剧烈摇晃。
事出太过突然,杭煜即时冲出仍来不及阻拦她、甚至跟着她跌下,但在前一瞬,他左手紧紧抓住高台边缘,右手甩出腰际长鞭缠上她,这才保住两人幸免于摔落。
“别碰我!谁都不许过来!我不需要……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都不准来!”她被杭煜猛力抛回高台上之时,仍兀自大喊。这下,兰襄应该听明白了她的暗示。
兰祈应该把话带到了——别再尽心,她们主仆已经缘尽。
飞空而落,伏云卿摔得眼冒金星,让她搞不懂杭想到底是要救她还是杀她。
“混帐!”杭煜转眼便回到祭台上,站定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瞪视趴伏在地的她。他以悬于半空的姿态、还将她抛回台上的动作,因过于勉强以致扯伤右肩,他左手紧按着肩头,屏着气,俊颜彷佛冻结。
她忍痛勉强抬头,睁着单眼看他。好疼!疼到发晕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他明明一脸寒意,眸中却冒着熊熊怒火?他当真动怒了……为的是什么呢?
“我说过,你若活着才能救其他人,可你最后居然不守对我的承诺,甘愿如此舍命,只为一个人、为他一个人——必是为了伏云?他果然就在下头吗?说!”
相识以来,她从没见过杭煜如此清楚地将心思显露于外,必定是她……晕到底……才会……看走眼……觉得他、觉得他那神情气愤之余,还有的是……恼恨?
眼前一片黑,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音!”杭煜不管底下如何骚动大乱,只是动作迅速地将昏迷的她横身抱起,飞身冲下高台,跃上坐骑,直奔内城,将百姓一片譁然声远抛在后。
香气缭绕,久久挥散不去。伏云卿头痛欲裂,眉头深锁。
远方,温柔的歌声回荡,一曲四段,是大齐曲风。是十一哥唱的吗?但,这曲子……听来神似琴仙欧阳先生的风格……她不自觉地柔柔一笑。
对了,是那首最、找到的新曲。欧阳先生的曲子总祥和得令人安心。
她想见先生,想一到与世无争的孩提时刻。
前方背影,是欧阳先生!她奔上前招呼:“欧阳先生,还认得我吗?咱们许久不见了呢,先生的新曲果然好听,可惜……我已疏于琴艺多年,愧对先生指导。”
话未完,她手脚像生了根,动弹不得。指头手臂又开始抽痛起来。抬头再瞧,先生消失无踪,徒留孤寂黑暗。父王、母妃、王兄们……谁都不在了。
她才疼得缴眉,远方又传来那首好听的曲子。像是只要她一泛疼,就有人吟唱她喜欢的曲调哄着她。她记得这个声音……不是初次听见。
不是十一哥。仔细听,音质其实截然不同,那么,到底是谁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