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伤势已经不需要借肋薰香入眠了,而且这么浓郁的薰香,一时半刻也散不去,她要怎么回房?
还是她不回房了?
罗桂杰大惊,立刻往门外走去,平常随从只留一人,眼下居然有两名守在门边,还大胆地挡住他的去路。
“有什么事?”罗桂杰耐住性子问,越想越觉得诡异,二丫一定瞒着他做出什么事情。
“主子请回房歇息。”六石恭敬回覆,一步也不肯退让。
“夫人呢?”
六石与七峰闭口不语。
“我再问一次,夫人呢?”罗桂杰这回明显带着怒意。
七峰斗胆。“主子请回房歇息,夫人一切安好,请主子勿念。”
“夫人一切安好,要我勿念?她是不是离开了?”见六石与七峰闪过愧色,罗桂杰就知道他预感成真,一旦牵扯上他,这丫头的想法是不可能轻易打消的。
都挺着颗肚子了,她还想去哪儿?
“主子请留步!”六石和七峰拦着不让,可罗桂杰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动武行,下手完全不留情。
六石、七峰不敢反击,只能防守及卸劲,思索如何协力将他困住。
罗桂杰早年遇过太多地痞,特地练过身手,以一挡五不是难事。他身上有伤,六石和七峰多有顾忌,几招下来,便将两人甩开。
第9章(2)
一出院落,罗桂杰疾奔的脚步就缓了,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白幡纷飞的景象,高悬的奠字灯笼及带丧的家仆们,都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怎么回事?!”他抓过随后而来的六石衣襟,指着眼前的白事,激动万分地问:“谁死了?!你跟我说谁死了!”
六石与七峰互看一眼,却不得不把这场戏演下去。
“人死不能复生,请主子节哀。”两人齐齐跪下,悲痛劝慰。
罗桂杰已经猜出个大概,又气又恼,平常乖得像兔子一样,这当头居然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为自己办丧事,是想强逼他就范吗?!
踩着怒气腾腾的脚步往大厅走,棺材、牌位一应俱全,仿夏和拟秋还跪在灵堂前烧纸钱,能在他眼皮底下做这么多准备,合着一家老小联手起来瞒他就是?
罗桂杰怒不可抑,一脚踢翻火盆,吓得仿夏、拟秋差点抱在一块儿抖。
“烧什么纸钱?咒我妻子与未出世的孩子吗?把这些统统给我拆了,棺材运出去烧掉!”他恶狠狠地瞪着在场奴仆,却没有人听他的命令动作。
“都是死人是不是?太久没教训你们,都忘记谁才是主子了吗?”
居然答应这么荒谬的事情,难道他平常对待妻子的态度,还不足以让他们明白韩映竹对他的重要吗?这跟每人都砍他一刀有什么差别?
“请主子节哀。”所有人围在他脚边,咚咚咚地跪了一圈。
“你们统统给我滚开!滚!”罗桂杰心火上涌,像发了疯似的,开始拆扯灵堂上的布幔、挽幛、挽联。
“主子不可!”六石、七峰争相去拦,扭打之间,灵桌上的东西几乎都被扫到地上,包括蜡烛和莲花灯。
“不好,烧起来了!”仿夏惊呼,抱起花瓶,拔起鲜花,就要拿瓶里的水去浇,却被罗桂杰一把夺了去。
“烧起来正好,你们不愿意拆,就一把火统统烧掉,你们谁敢救火,就给我滚出去,罗家不收反骨贼。”他冷笑一声,看得众人心底发毛。
罗桂杰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剩下堂上牌位,他伸手取了下来,“先室韩氏闺名映竹生西之莲位”的字样,毫不留情地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握着牌位弯腰笑了起来,笑声和哭没两样。
“哈哈哈哈……二丫,你自作聪明设了这一局,把我手下的胳臂都拐向你了,可你曾问过我要入局吗?有吗?!”
他将牌位怒砸进火堆里,却没有想到有人无视他的愤怒,提了桶水,把火浇熄。
“你就不能让映竹走得安心吗?”韩光义放下木桶,看着面目全非的灵堂,无奈地叹了口气。
“岳父?”罗桂杰眯眼看他,这事肯定有他一份,可面对长辈,他不能毫无顾忌地发火。
“岳父,您快跟我说映竹去哪了?”
“如你所见,她……没了。”他说不出女儿死了的话来。
“连您也要骗我吗?映竹月分快到了,随时都有可能生产,我本来可以在有生之年见到我的孩子,为什么你们如此狠心拆散我一家子?”罗桂杰快疯了,他只想好好过日子,就算只剩一天,他也要一日天伦之乐,这要求很困难吗?
“我只是想和她好好过完接下来的日子,为什么你们这么残忍?为什么!”
“你——”韩光义本想贯彻韩映竹的说法,不过这场丧事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在罗桂杰这明白人的面前说假话根本没意义。
“你以为映竹愿意如此吗?她不这么做,只能等着为你收尸,与其你死后,她守着孩子过一辈子,阴阳两隔,还不如拚个机会让你活下来,你们两个一样不能见面,但是至少她知道你活得好好的!要是你,你怎么选?”
“我……我……”罗桂杰没想过这一层,韩光义一席话如同巴掌,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他抱头跪了下去。“我不想与映竹分开,我不想!”
“我何尝乐意?你可知道当映竹挺个肚子,跪在我跟前说不能为我尽孝时,我心有多痛!”韩光义槌着胸口,站也站不直。“都是造化弄人啊!”
“主子,起来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夫人要是知道,肯定会心疼的。”七峰上前搀起罗桂杰,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是啊,二丫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她就是……就是把我疼进心坎里,才会、才会……”罗桂杰看着周遭一片狼藉,心口像被钝槌了一下。
明知道这是假的,他还是悲愤到无法接受,二丫若是亲手为他收殓、送葬,岂不是痛切得要发疯?
如果这方法奏效,他们这辈子只能异地相思了。
“随你们摆弄吧。”他已生无可恋,却不得不活着。“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放映竹的牌位,她还好好的,好好的……”
“是,我们知道了。”仿夏和拟秋哭得不能自已,其他家仆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仿佛真的在办丧事。
他们祭悼的,是罗桂杰与韩映竹此生不能厮守的感情。
罗桂杰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把自己锁在里面。
成亲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用刻意回想,就自然浮现在脑海里,他们像寻常夫妻一样,平实地过每一天,吃到好吃的,就想着为对方留一份,看到有趣的东西,就想带回家让对方也瞧瞧。
很平淡,却历久弥新。
可惜这生活,占不到他人生一半的长度,实在是太短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吐不尽胸口苦闷,难受得想结束这一切,却还是得咬牙扛着。
人生苦短,他却苦长,有没有这么可笑?
他走到房间的亮格柜前,拿起两支已经有些褪色的捏面人,讽刺地笑了出声。
“我当初怎么会选你们两个?牛郎与织女,不也是异地相思吗?可是你们比我好太
多了,还能一年一会,喜鹊搭桥,我恐怕得死了,才能在黄泉路上与二丫相逢。”
可他不能怨,因为他有多痛,二丫就有多痛。
罗家挂幡,韩映竹的香料铺子也关了,大伙儿错愕不信,怎么好好一个人,一场风寒,说没了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