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夫人示下。”六石代表回答,但没人坐下。
韩映竹也不勉强。“夫君曾说过,如果我有事,不方便丫鬟出面解决的,都能麻烦你们,这话还作数吗?”
“自然作数。”主子多疼夫人他们全看在眼里。得罪主子不是要事,得罪了夫人以死谢罪的分都有。
“那好。”她敛下双眸,试着让自个儿的声音平缓。“你们跟在夫君身边,应该知道他这阵子大伤小伤不断,若不跟你们说实话,怕你们也不会帮我……”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座下四人,坚决的目光让众人一颤。
“夫君在十多年前曾在姻缘庙起誓,非我姐姐不娶,其中种种阴错阳差,我们就隐过不提,眼下唯一能救夫君的办法,就是弃我改娶我姐姐。”她双手交握,指甲陷入掌心,语气仍然平淡,毫无起伏。“所以我要你们帮我瞒着夫君,不准透露任何消息给他。”
随从们互望,有所挣扎。七峰问:“敢问夫人计划?”
主子是不可能放她离开的,现在是她要用什么方法离开?
“也请父亲听仔细,我心已决,还望各位帮我。”这是她不得已所想出来的下下策。“你们就说我因为夫君重伤,惊吓过度,动了胎气,必须静养……半个月后,替我发丧。”
“二丫!”
“夫人!”
这是哪门子的决定?别说罗桂杰不同意,他们统统不赞成呀!
“我不诈死,如何让夫君死心?我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韩映梅才有理由嫁进罗家。”思念亡妻,所以娶了面容有几分相似的胞姐云云。
韩映竹作这决定,自个儿也
不好过,可她真的穷途末路了。“我不希望世人知道夫君曾在姻缘庙起誓,还请父亲跟姐姐说,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显摆。”
“二丫,你一定得如此吗?桂杰、桂杰他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他一定不同意,所以我也不要他同意,我只要他好好活着。”悲伤的是,她这渺小的心愿还不见得能达成,一切都还得碰运气。韩映竹苦笑。“父亲,找个地方先让我住进去吧,如果桂杰出来找我,你们一定得拦住。”
“夫人,还请您三思,主子离了您,比死了还痛苦啊!您不想见主子出事,主子何尝愿意听见您的死讯呢?”六石喊了声,四名随从立刻跪下求情。“请夫人三思!”
“难道你们就能看着主子出事?杨福宁的死状何其凄惨,你们不怕吗?你们不怕,我怕!”她捂着心口,试图平复情绪。“夫君是聪明人,他猜得出来我没死,所以我才要你们拦着他,别让他出来寻我。”
“你走了,桂杰硬着脾气不娶大丫,你牺牲不就白费了吗?不如……不如好好陪陪他,至少也让他看到孩子再作打算吧?”
“如果我走了,夫君依旧意外频传,您押着也要让他和姐姐拜堂,就算是形婚也要办!”如果她走了,一切就平息了,能不娶韩映梅自然还是别娶的好……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走了,桂杰也娶了大丫,意外还是没有停呢?讲难听点,要是这办法不奏效,桂杰依旧难逃死劫,你怎能忍心不陪他走完这段最后的路?”他女儿平时的聪颖上哪儿去了?怎么会想出这两败俱伤的蠢方法?
“这些我不是没想过,我会在城里待着,万一方法不奏效,我会回来。如果这样真的能救桂杰一命,我就搬出这座城,永远不再回来。”韩映竹站了起来,扶着椅子下跪。“请父亲原谅女儿不孝,不能在跟前孝顺您了。”
“你这傻孩子,你为桂杰想,你有没有为你自己想?”韩光义眼眶泛红,把她扶了起来,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眼下一段美好姻缘还保不住,教他这做父亲的如何不难过?
韩映竹也跟着红了眼眶,她抚着肚子,别过头去。
“我至少还有这孩子,够了。”
这是流着他血脉的孩子,当初急着要孩子,果然是对的决定。
韩映竹哭着哭着,就笑了,那笑容看在韩光义眼中,心碎了都有。
“二丫,你命怎么这么苦……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善待你一点呢……”他不住流泪,频频以袖擦拭,连随从们都忍不住鼻酸。
“不苦。”她笑着说。“能嫁给桂杰,怎么算苦?不苦的。”
只是不能长相厮守,不能白头到老,不能再吃他剥的虾……
不能……不能再服侍他了……
罗桂杰夜里睡得不是很安稳,又热又痛又难受,怕扰了韩映竹的睡眠,迟迟不敢发出声。
他总算明白当初她夜里抽筋,死活忍着不喊的心情了。
“难受吗?”她不知何时醒了,摸着他的脸,碰出一手冷汗。“我替你薰香吧,会好睡点儿。”
“不了,房里薰香你就得到别处睡了,我不想跟你分房。”说不定能同枕眠的日子,就这么几天了,他怎么舍得浪费?“你睡吧。我累了,等会儿就睡着了。”
韩映竹锲而不舍。“还是我拧布巾来替你擦身体?”
“别!”罗桂杰按下欲起身的她。“大着肚子,别折腾了,睡吧。”
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摔?
“好吧,你也睡。”她轻拍着他的胸膛,小声地哼着歌。
“呵,二丫在学哄孩子呢。”他失笑,甜蜜却也难过。抱孩子、奶孩子、哄孩子的她该有多美,可惜他不见得有机会看得见。
心好沉。
“还要学吗?我天天在哄孩子呢。”她轻笑,鼻头被捏了下。
“真敢讲。”罗桂杰转过头来,眯眼看她。
不知道是放松了,还是累了,罗桂杰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天已经蒙蒙亮了,而他的妻子就坐在床边,柔情地望着他,不晓得看了多久。
“为何一直盯着我?”他伸手捏了把她的脸蛋,随即蹙眉。“怎么瘦了?”
“长到肚子上去了吧,护腰巾都少绕一圈了。”她摸摸肚子,笑着看他。“我让七峰进来扶你梳洗。”
“让如冬去吧。”罗桂杰拉住她,眼下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
“好。”韩映竹拍拍他的手,隐藏得再好,眼底还是难掩哀伤。“对了,跟你说件事,铺子的事情我暂且都不管了,全让如冬处理,房里的事,只剩仿夏和拟秋替我分担。”
“唔……那好,你就专心陪我吧。”他也得找时间把药坊的事情交代下去,如果底下的人做不起来,只好把药坊分成四份,各别交给六石他们。
他还得和岳父见个面,虽然不想谈,也得说一下他的身后事该怎么办。
也不晓得生命会终结在哪一刻,罗桂杰与韩映竹纷纷把手边的事抛给属下处理,专心一意陪伴彼此。
他这几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抱着韩映竹,与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两人沉默的时候,她视线总是不离他,像要把他的长相狠狠刻进心里,有时候目光悲戚到让他鼻酸。
纵使万般心疼,他却什么都不能说,脸上还得挂着笑容回视。
他身上的伤有好几处,不过都是表面的,痛归痛,调养个几天,已经活动自如,饭后都会搀着她到院子里走一走,再回来困个午觉,可今天不晓得怎么了,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接近黄昏。
韩映竹却不在床上。
他觉得很不对劲,掀被下床,发现房里点上了已有几日未燃的薰香,味道比往常用的还要浓烈几分,难怪他会昏睡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