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记起转世前的种种,可会怨他这个修罗太过自私?
“烨?”瞥见他眼中的沉痛及内疚,佟妍不禁怔然。
“有你,便有我。无你,亦无我。”沉哑的嗓音朗朗喟叹,他将她嵌进心口,恨不能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烨……”她的疑惑始终得不到答案,布满迷惘的小脸只能依偎在他怀里,任由他将自己紧抱,温暖渗进了她的肤骨。
纷扰的一夜将尽,天方微熹,佟妍原是睡得极沉,直到一阵震晃驱散了睡意,她睁开两道眼缝,瞧见自己被仲烨抱在怀里,坐进了马车里。
她惊诧的睁亮了眼,纤手揪住了仲烨的襟口,茫然不解的问:“我们这是准备上哪儿?”
话刚问出口,窗口的锦帘被风吹起,她移目眺去,瞧见前方尚有另一辆马车,以及一批随行护卫的死士。
安墨就站在那匹马车前,躬着身子与一名穿着利落骑装,身形修长气质飒爽的女子交谈。
她亦瞧见女子身后的女随从,手中捧着两卷明黄色锦帛书卷……那女子分明是远自骥水皇城来的太后特使。
一只大手拉下了翻飞的帘子,阻断了她惊诧的视线,仲烨抚着她的颊,俊颜沉静似止水,眼里却仍是掩不住的心疼。
他待她当真极好,俨然将她当成罕世瑰宝一般的疼宠着,好得让她心生赧惭,几度反问自己——她,当真值得他这样对待吗?
“你才睡了几个时辰,再歇会儿。”仲烨摸摸她的发,顺势将她按入怀里。
“你还没说,我们准备上哪儿?!”她仰着迷惑的小脸。
他垂下眸,灼热的呼息拂动她的眼睫,心口荡起了一阵酥麻。
“去骥水。”
闻言,她僵了下,随即从他怀里坐起身。
“去骥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临川,骥水……何等富庶繁荣的皇畿,她连想都不敢想。
“怎么了?你不喜欢那儿?”瞧出她眼中的慌乱,他攒住她的纤手,放柔了嗓音低问。
她摇首道:“我没去过骥水。”不曾见过的地方,何来喜欢或讨厌。
“那里不比临川差,你会喜欢那里的。”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去骥水?”而且还是天色未亮便急着出发。
仲烨微微一笑,“我去那儿办点事。”
“是……准备进宫吗?”她想起湍王妃曾提及,此次宫中特使亦带来了皇太后召见他的懿旨。
“是。”他毫不避讳的说道。
“是为了指婚的事?”她略带迟疑又问。
“是。”他瞬也不瞬的微扬嘴角。
“你……打算怎么做?”她不敢奢想真能成为他的妻,但她不明白,如果他这一去是为了复命,那又何必带上她?难道他不怕惹怒了皇太后?
“你只要好好照顾身子,其余的不必你来操心。”他不愿让她知道太多,刻意淡了这话题,欲敷衍带过。
“烨,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娇柔的小脸浮现一丝执拗,她坚持想弄清楚他的盘算。
他默了片刻,方道:“亲自向我的皇祖母退婚。”
佟妍闻言愕然。退婚?懿旨一下,焉有退回的可能?!即便他是太后的皇孙,这样触犯皇威的大不敬之举,难保他不会被责罚啊!
“为什么要退婚?是为了我吗?!”她怔怔的问。
“今生今世,我的妻只能有一人。”大掌捧住芳菲容颜,仲烨目光灼灼,坚定若盘,眼里只映着她的身影,起誓一般的沉声道:“那就是你。我的妻只能是你,这一世只有你。”
佟妍心口一阵酸软,整个人、整颗心已融进他柔情万千的眸海,想说的话全噎在喉头,被哽咽冲散了。
“我只要你一个,如果没有你,就算给我整个天下,我也不要。”
“烨……别对我这么好,我……我不值得。”
“不,你错了,只有你值得。”
将眼圈与鼻头泛红的人儿拥进怀里,他抱着她,爱怜地吻着她,吮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真能当你的妻吗?”她倚在他的胸口,幽幽地问。
“这一世,我只有你这个妻。”他斩钉截铁的道,在她背后轻抚的大手无比地温柔。
哪怕只是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她亦已心满意足。佟妍垂下眼,伸手回拥着他,耽溺在这一刻的美好之中,即便下一瞬便死去,心中也无缺憾。
仲烨轻抚着她的发,下巴叩贴在她额前,于沉思中,眸色寸寸深沉了下去。
神佛虽允诺了这段情缘,但是并未承诺他们这一世平顺无恙,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在人间,他不过是一介凡人,除了尚存一双修罗之眼,他不过是血肉之躯,若想守护她,让她一生安顺无忧,必得藉重仲烨这个身份。
人间多少纷扰,为名利,为权势,人心贪得无餍,即便是地狱恶鬼,亦贪恋这座人间。
于他而言,人间不过是另一座炼狱,只是那些血腥的杀戮藏在人心之后,肉眼看不见。
他要她一世和乐,无忧无虑,无病无痛,与他厮守到老,要她为他生养他们的孩子,让那个孩子成为他们这一世相爱过的誓证。
只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将挡在眼前的阻碍一一拔除,方能实现这个盼了千年的心愿。
第10章(1)
晨光洒落在一片琉璃玉瓦上,照得那一排排高耸的红墙益发鲜亮,琢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宫人们脚步整齐划一的小碎步走过。
这里便是骥水的西瑶宫殿。
当年西荒人大败汉人,取得中原之后,为了削弱汉人民心,大举迁都至此,花费了数年光景,重新修建了这座簇新的宫殿。
数十年前,燕皇身上带有沉病,因而英年早逝,皇后虽然立了二儿子为皇帝,如今亦已贵为皇太后,可朝中政事、后宫大小事,无一不经她手。
祥宁殿素来是皇太后戈氏接见朝中要臣的议事之所,往往天方微熹,已有大臣在殿里候着,等着禀报复命。
今日,祥宁殿的金漆大门一反常态的紧紧关上,殿外的宫人分立两旁,个个眉眼低垂,静候差遣。
殿里,只见铺了狐毛大毯的紫檀木玫瑰椅上,端坐着一名梳着白发高髻,身穿梅色绣大红牡丹宫装的老妇人,她上了薄妆的面容清瘦,眼角与嘴角透出被岁月爬网过的纹路,此刻因为僵冷着表情而显得严苛。
她端着吉祥如意青花茶盏,手中的茶盖轻轻拨动茶里的冰菊花叶,姿态看似闲适悠哉,自有一股静静慑人的气势。
她含了一口镇定心神的冰菊茶,眸光扬起,看向单膝跪在大厅正中央的仲烨,眼底是不稍加遮掩的自豪。
不愧是他们西荒皇族的后裔,身姿挺拔颀长,面貌俊美非凡,历经一场死劫之后,这个孩子身上的那股气越发沉定,眉宇间那抹威严更教人慑叹。
可惜啊……
一旁的心腹苏总管听见了太后的叹息,连忙福身凑上前,还未开口便让戈氏挥了挥手屏退,苏总管只好低着头,又退回暗处候着。
仲烨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俊丽的眉眼低垂,表情依然沉着入定,彷佛他才刚跪下,而不是已跪了近一个时辰。
那时,他在莲花座前跪求佛祖大发慈悲,一跪便是千日,区区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就为了一个汉女……”戈氏笑笑地叹息,眼神却是凌厉如针。
“烨儿,这么久没见你,你怎么会胡涂了?”
“皇祖母教训得是。”仲烨不会傻到在这时与她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