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莫怕,这里是观莲居,一切由世子爷作主。”自她在仲烨寝居住下后,绿绣便跟在她左右,为她张罗大小事。
她没名没分,既非妻妾更非通房,在府里的地位委实尴尬,丫鬟下人们见了她多是戒慎防备,不敢放肆,即便是曾经极为轻蔑她的安墨,如今亦是恭恭谨谨,不敢露出半分嫌恶。
她自然明白,这一切并非是她跃上枝头成了凤凰,而是众人不敢违逆惹怒了仲烨,她能有这等待遇,自是倚借着他的疼宠。
“小姐快些用膳,要是饿坏了身子,绿绣可是没法向世子爷交代。”绿绣知她心中忐忑,主动拉她坐下,盛了一碗煲得软烂的雪耳红枣莲子羹,贴心的吹了几口,方送进她手里。
佟妍接过青花釉瓷碗,垂下眼,拨弄着碗里莹白如雪的莲子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含进嘴里。
“绿绣……”她低低的扬嗓,欲言又止。
“小姐想问什么便问吧,绿绣能答的,一定如实答复。”绿绣心细如发,自是晓得佟妍的心。
“仲烨他……”
“小姐若是想问世子爷的事,绿绣可就不好答了。”绿绣歉然一笑。
到底是仲烨亲自拔擢到身边的一等丫鬟,绿绣一向谨言慎行,佟妍只好兜着话问:“那外头发生了何事,你可晓得?”
“小姐方才应该也听见了,王妃对小姐长宿在世子爷房里颇不谅解,加上皇京那边来了个特使,据说是奉皇太后之令来的。”
“皇太后?”佟妍惊愕的扬眸。
绿绣左右觑了觑,凑身到她耳旁,压低了嗓说道:“具体情形是如何,小的并不是很明白,可听说,那个特使是为了指婚一事而来。”
指婚?佟妍又是一怔。
“上回那柳知州来王府向世子爷讨人,背后便是仗着王妃的势,王妃也是一心为了世子爷,小姐应该也知。皇家族裔最重血统,王妃尤其看重此事,自然容不下小姐。”
佟妍点着头,眼前是西荒人称帝当家,虽然没有明文律令规定西荒与汉人不得通婚,可举凡是家底还不错的西荒人,决计不可能嫁娶汉人。
“世子爷的性子小姐应该也懂,很多事,即便是王妃也不敢当爷儿的面出手。”绿绣语带保留的低声道。
听出绿绣话里含蓄的暗示,佟妍的心暗暗收紧。若不是仲烨护着她,恐怕湍王妃早已出手整治她。
“王妃是个明白人,她不会为了小姐与爷儿闹不快,恐怕这回王妃是想藉由皇太后之手,让爷儿尽早成婚。”瞥见她脸色略白,绿绣忙又道:“小姐放宽心,世子爷正是为了这事与王妃争执,爷儿的性子绝对容不得他人擅自作主。”
是呀,仲烨心性极为孤傲,先前她待在王府充当诱饵时便已有领教。不过,那名特使可是皇太后派来的,若是指婚的懿旨当真已下,他能抗旨吗?
不对,他何必抗旨?他待她再好,万不可能娶她为妻,至多也只可能纳她为妾室,何必抗旨?
如是想着,佟妍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泛起了一阵淡淡的酸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若想待在他身边,唯有成妾,可事到眼前,她还是免不了尝到了处境悲凉之苦。
寻思间,仲烨已经走到她身旁,伸出宽厚的大手抚上她怔忡出神的秀颜,见状,绿绣福了福身,静悄悄的退出了寝房。
“在想什么?”仲烨一日之中,总要抚她的脸数次,那眼神好似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好端端地在他眼前。
“方才外边……”
“那些事你别理会,我自会处理。”仲烨落了坐,亲自盯着她用膳。
他不让她过问那些事,怕是觉得她不够格吧?佟妍心中微涩的想。
“你什么都不必想,只要想着我,想着快点养好身子这两件事便好。”仲烨说着,一声吩咐下去,绿绣便又端着一碗黑稠稠的补汤进来。
她蹙起秀眉,直觉想躲,仲烨不让她躲,扣住她的手,亲自端过那碗补身的汤药喂她喝下。
见她喝得眉蹙脸白,仲烨看似清冷无绪的俊颜下,是懊恼与自责,是恼怒的心疼。前两日他让王府任用的医官为她把过脉,她底子本就虚寒,先前又喝了不少避孕的汤药,益发损折了身子,以至于不易怀胎。
为了一己私心,为了留下这只能拥有一世的曾经,他努力想让她怀上孩子,不管用尽什么法子都想,可却苦了她。
“为什么要让我天天喝这些药?”佟妍忍住欲呕的恶心之感,苦着娇颜轻推开他捧着瓷碗的手。
“你身子虚寒,要快些养好,才能生养孩子。”仲烨捏起一颗杏花糖,送进了她的嘴里。
“……生养孩子?”她嘴里含着糖,着实一怔。
她怎能怀上他的孩子?且不论他将来是否会继承大统,光凭他是湍王世子这身份,她能得到妾室的名分已是大幸,湍王妃怎可能容许她这样的女子怀上他的血脉?
仲烨明白她惴惴不安的心思,将她拥进了怀里,双臂圈着她的腰背,手劲是那样的轻,就怕弄碎了她似的。
“什么都别想,你只要养好身子,好好待在我身边,其余的交给我烦心就好。”
娇颜紧偎着他的胸膛,她垂下眼,粉颊染上了霞晕,杏花糖在舌尖上融化开来,稍稍冲淡了药的苦味,苦涩却上了心头。
莫说湍王妃不允,远在皇京的皇太后会肯吗?一个出身低微的汉女,得了湍王世子的专宠,这等事对西荒皇裔来说,已经是会招惹非议的丑事,如若她又怀上孩子……不管是她,抑或是孩子,都不容于这座王府。
已是初秋,夜色降得早,为了款待远从骥水而来的太后特使,湍王府设了盛宴,仲烨自然也推拒不得,傍晚时便让湍王派来的步辇接走赴宴。
一身玄衣绣袍、光曜慑人的仲烨前脚刚走,载着湍王妃的步辇随后便进了观莲居的院子。
佟妍才抱着两卷书册,从仲烨的书房里走出来,迎头便撞见一身锦衣玉华的湍王妃气势凌人的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仆妇与丫鬟。
只见湍王妃不怒不骂,脸上尽是笑,自是一番雍容尊贵,望向她的眼神却充满了鄙夷与怒气,似要用那双眼撕了她一般。
佟妍一僵,手里的书册滑落在地,连忙跪下身来,低垂着螓首不敢直视。
“民女见过湍王妃。”她的嗓音微微颤抖,双手伏在地上,暗暗捏紧了散成一个圆的裙摆。
“你,应当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姬氏垂着双眼,扬笑的神情教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烨儿喜欢你,把你宠上了天,任我怎么劝都不肯听。我本想,他若是开口要将你收房,纳为妾室,兴许我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容忍你留下。”
说这话时,姬氏缓缓走上前,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就这么踩上了她的手背,佟妍死死咬紧了下唇,不敢哼出声。
“偏偏,烨儿居然开口要娶你当正妻。”见她痛得面色惨白,姬氏才挪开了脚。
“他这样的身份,怎能娶你这样下贱的女子为妻!”
仲烨想娶她为正妻?佟妍睁大了美眸,怔然瞪着慢慢红肿泛开青紫色的手背,惊愕之感已经压过了还未退除的剧痛。
“眼下烨儿这么看重你,我若是动了你,他定会与我决裂,我亦不可能容忍你继续留在烨儿身边。”姬氏淡淡的说着,一旁的管事嬷嬷走来,将她从地上拽起,将装满了银两与几件衣裳的包袱塞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