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啦。是你自己平常没看过,才这幺大惊小怪。]可是看他这样,实在有点给他小小窝心,呵呵[通常我练两小时后,就热敷半小时左右,整个练习结束后我会敷比较久。虽然弹琴只是两只手的事,可是运动到的是整条手臂、肩胛骨、后背的力量。如果不做好肌肉松弛的保健动作,长期累积的紧绷,破坏性不下于运动伤害喔。]
他现在的神经就够紧绷,几乎造成心灵伤害。
[你要敷多久才会好?]
[差不多啦,可以拿下来了。]
等她卸下两条沉重的保温袋,露出正常雪白的手臂,他才真正松口气。
[走开走开!]她没好气地清掉挡在他胸前的低垂脑袋和大掌,方便她侧坐到他大腿上,松松勾抱住他的颈项,独享她的专用座位。
他服了她,投降地将前额靠在她小脑袋瓜旁。
[原来这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练琴呀。]
[嗯。]他暗自惭愧。即使婚后,他对她的了解仍少得可怜。[乐乐。]
[嗯?]他胡碴跑出来了。纤纤玉指闲闲地搔呀搔,玩弄那种刺刺痒痒的感觉。
[关于取消你在拍卖会演奏的事,]他愈发低沙喑哑。[对不起,那完全是不得已的。]
她怔怔望着他近在眼前的沧桑神色。
[二月那场拍卖会,是安家AbrHRODITE的最后一场拍卖会,我希望它能够以最正统、最完美的形象做一个收尾,而不想搞一些好象很有创意的花招。]
他实在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四平八稳的本性,只能绝望地接受。
[当初是为了迎合张女士提的意见,我们才勉强暂且同意。但我愈是着手规画,愈觉得在这场拍卖会上演奏很不适宜。]
[喔。]
[我跟张女士沟通了很多次,终于得到她的体谅,同意取消演奏的提议。然后,再跟你提这事。]
[为什幺你拖这幺久才告诉我取消的事?]
他没有响应,视而不见地一直凝睇前方的大钢琴。
他不知道该怎幺向她说明。有很多感觉方面的事,并不适合言语。
[对不起。]他再怎幺苦思,也只讲得出这一句。
[你干嘛对不起啊,这又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
他赫然瞪向她的闲散,严严审析她的莫名其妙。
做这幺这样盯她?
[演奏临时取消是常有的事啊,我早就习惯了。]
[你明明很受打击,甚至跟我呕气。]
[我当然会有点受到打击,不过过两天就好。]跟感冒一样来得快、去得快。[我跟你呕气是气你居然想把我转介给别的艺术中心演奏,还跟我大谈酬劳的部分啦。]太羞辱她的人格了,不气不行。
[你不是在计较我取消掉你演奏机会的事?]
[我都没想那幺多,你怎幺想得比我还多?]未免心思太过细腻了吧?[你到底在瞎操什幺心啊?]
她知不知道他为这事内疚多久,不安多久,仿徨多久?
[我以为,合约完了,我们也差不多完了。]
[的确完了。AbrHRODITE要就此结束了,不是吗?]哎。
[我说的是──]
[啊?]
他还是在那双晶灿大眼之下煞住了话。拍卖演奏不是真正的问题,酬劳争议也不是真正的问题。他心中一直悬荡的阴影其实是……
[你当初为什幺答应嫁给我?]
因为男欢女爱之际的神智不清?还是年纪到了找个对象凑合凑合也行?
她给他问到傻眼。他还说他没有艺术家的细胞咧,瞧他现在这副神经兮兮、钻牛角尖的德行,简直就是神思过度纤细敏锐自寻烦恼有够无聊的感性人士。
蓦地,她绽开纯稚而本能性的咯咯笑,像个开心的小朋友。
哎,她的男子汉大丈夫啊……
小手优雅地梳抚着他浓密微鬈的侧发,似醉似吟地浅唱。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会嫁给你。]
就这样?[没有其它理由?]
[当然啦,后来我有一再偷偷的进一步求证。结果愈相处,就愈有感觉。]
[为什幺?]他有什幺地方令她喜爱?
[你干嘛啊,吃错什幺药了?]向学心这幺火热逼人。
[因为我不了解的部分太多。]
小手怔在他耳侧。他怎幺会突然跑出这一句?他好奇怪。若说他脑浆像水泥,的确是,硬得要命,但他又常常会猝地莫名跑出一句话,深深地深深地打动她的心,害她好讶异。
[你还想了解我什幺?]她在他面前早已没有秘密啦。
他搜寻出西装暗袋内的猪形手工小卡片,呈着布满乱七八糟图案的一周行事历。
[礼拜一,金币代表打工时段。礼拜二,小花图案,代表有音乐教室的课。礼拜叁,有小花和代表家教课的房子图案。礼拜四、礼拜五、礼拜六、礼拜天。]满满的图案,营造出丰富而忙碌的生活图像。[我想知道,这些图案时间之外的你,都在做什幺。]
闪电般的亮光,强烈地打进她未曾防备的心灵。
他问到了。他居然问到了她一直期待有人发现、却始终没人响应的秘密!
那些缤纷的图案,不过是应付旁人的障眼法,向他们证实她有在好好忙。因为这才是大家所能理解、所能接受的方式,好顺他们的意,安他们的心。
她只能将真正的自己掩埋在琳琅满目的图案后面。她一直都好希望有人能发现她,像玩躲猫猫那样。她兴奋地躲着、躲着,躲了好久都奇怪怎幺没人来找到她,才发觉,大家早玩完了,各自回到彼此的生活忙他们的,只有她还傻傻躲着。
可是安阳找到她了。
[乐乐?]
他不解地被枕倚在他肩窝的小人儿搂得好紧好紧,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拥着。问题并没有得到响应,但问题已不再是问题,阻拦不了他们融在一起的两颗心。
[安阳。]
娇暖的气息脆弱地笼在他颈际,令他神迷。
[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爸爸,现在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他几乎不敢置信。想拥紧怀中的娇躯,却怕过分的激切会拧碎她的娇贵。
他竟在成为她的伴侣这幺久之后,才渐渐学会如何当她的伴侣。
[不过我要老实告诉你,我真的没有办法为钱工作,或为钱妥协,我的生活却很会乱花钱。]懒得浪费心思在[如何节约]这类毫无艺术性与美感的事情上。
[我了解。]他也早认命,注定当她一辈子的提款机。
[而且我失业了。]
[我知道。]
[可是我不想再扭曲自己的本性,我想做自己真正要做的事。]
[很好。有底案吗?]
[啊?]什幺叫底案?
[你真正想做的是什幺?]
[就弹琴啊。一直弹一直弹,像我在教会负责司琴那样。]
[教会却不需要你一周七天从早到晚地弹,所以你最好另外有一份与你兴趣很趋近的工作来做垫档。]
小嘴沮丧地扁着。[好象很难找……]
[我会帮你。]
她好高兴,心满意足地又倒头躺回他颈窝,猫咪似地以脸颊不住磨蹭,撒娇撒赖。
[你为什幺要这幺宠我呢?]害她都快喜欢他到不行了。
[因为只要先搞定你,我就能搞定自己其它一切的麻烦。]她就是引爆他烦躁的恐怖祸害,令他精神错乱的根源。
[你什幺意思?]美眸倏地冷瞪,不太爽。
[就连安家的财务危机都没你这幺难处理。]他舒坦地慨然靠额在她额上,显然这阵子为此饱受心理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