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印笑答:“陛下不必怀疑。因为倘若陛下不是真命天子,玉印却让陛下用印,那么玉印是活不长的。但如陛下所见,玉印仍然十分安好,全托陛下齐天鸿福。”
闻言,麒麟瞪大双眼。“开玩笑的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玉印笑而不答,表示已经说尽该说的话。
麒麟放弃追问,取笔来,打算自己下诏,因此不口述旨意。
动手拟诏时,她想:真讽刺,下旨给娄欢,却还要担心这道圣旨会被人丢回来,甚至纠正错字?
史上有哪个皇帝当得像她这样,把大臣的想法这么地放在心上?
拟完圣旨后,麒麟正要唤玉印,让她将国玺盖在金绸圣旨上。
玉印手捧国玺,却低讶一声。
麒麟注意到了。“怎么了吗?”
“……”玉印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麒麟,似是有话想说;但身为掌玺官,只负责为帝王保管传世玉玺,不该左右帝王的意志,他不应该多说什么的。
“玉印?你有话想告诉我?”
犹豫了半晌,玉印才勉强道:“陛下要下旨给太傅?”太傅自罪入狱三十日的事,京内已无人不知。
“正是。我非要他出来不可。”圣旨一出,若不接旨奉行,便是抗命,而触犯圣颜是可以处以极刑的。
“……倘若太傅不接旨呢?”侍奉麒麟多年,玉印很清楚宰相与帝王之间的角力。
“那么朕就——”就怎么样?砍了他的头?
麒麟顿时梗住,说不出后续的话。
是了。以娄欢的个性,他怎么可能因为怕被砍头而接下这道圣旨!他已经摆明了不接受毫无理由的特赦,倘若她硬要下旨给娄欢,岂不等于把他送上断头台?
君无戏言啊。这句话,也是娄欢教给她的。
她手中握有大权,掌握全国百姓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却无法随心使用。
原来,再大的权力也是有局限的,不是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娄欢可是在赌她不会滥用权力?他凭什么敢下这种赌注?凭她需要他,所以不会杀了他吗?国玺一旦盖印在拟好的圣旨上,可是连她都收不回来的。她真能毫不犹豫地砍了娄欢的头吗?
推开桌案上的笔墨,将拟好的黄绸扭在手里,麒麟叹了口气。
败给你了,太傅……
明白娄欢一定不会接旨,而她也不可能真砍了他的头,下这道圣旨,只是给双方添麻烦而已。麒麟露出一抹苦笑。“把国玺收起来吧,玉印,朕不下这道旨了。”
“玉印该死。”玉印躬身拱手,低垂着脸认罪。他刚刚干涉了帝王的心意,这是不应该的。
麒麟明白玉印身为掌玺官的职责所在,她抱歉地道:“是朕的错。你无罪。”下次她要召玉印用玺前,得再谨慎一点才行,她可不愿意见到玉印左右为难。
过去她虽然也下过几道任性的圣旨,但玉印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直到今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于她的用印面有难色。
麒麟不禁想到,倘若历代以来,必须保持沉默的掌玺官看着帝王下旨用印,而帝王却滥用权力,胡乱下旨的话……不知他们作何感想?
“玉印,我有时会故意下一些令人无法接受的圣旨,我很想知道,看到我下那些圣旨时,你心里有什么想法?”玉印为她掌玺十年,不知可曾皱过眉头?
“掌玺官不该评述君王的旨意。”
麒麟只是看着玉印的眼眸道:“你们玉氏族人累世以来守护着国玺,但并非每一世都能遇到贤明的君王。史上昏君不少,滥用君权,下过无理圣旨的君王想必也不在少数……玉印,这十年来,你为我掌印,可曾感到遗憾或难过?”
并不期待玉印会回答这个问题。玉氏族人的口风向来都很紧,但麒麟不太喜欢想到玉印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旨意而感到受伤,因为确实是有那种可能性。诚如太傅所说,她并不是一位明君,还不是。
听出麒麟话里对自我的不确定,玉印沉吟半晌才答说:“玉印很高兴能为陛下掌印。”
闻言,麒麟眼色一亮。“真的?”
玉印淡淡一笑。“是真的。玉印认为,陛下是一位仁慈的君王。”虽然有点调皮,但就过去麒麟所下的圣旨来讲……他眼神温煦地说:“陛下应该也很清楚,您有一颗善体人意的心,也许不是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但是出发点都是良善的,这一点,太傅也是知晓的,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麒麟不禁微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玉印。我知道你其实可以选择不说的。”
“或许是因为玉印很久没有看到陛下的笑容了。”
麒麟笑着站起来,视线梭巡着左近,找到了另一个总是随时跟在她身旁的人。
“史官,刚刚朕与掌玺官的话,可以不要记下来吗?”她不希望后人质疑玉印身为掌玺官的公正性。
掌史的史官是一名面貌清秀的少女,她的回答并不令麒麟意外。
“请陛下恕罪,微臣不能不记。”掌史官负责记录帝王的言行和起居,留下史料,以作为未来史馆修史之用。
麒麟忍不住嗟叹。“想必你的史册上一定记满了朕登基以来的糗事,那可是拿来编撰《皇朝见闻录》的最佳材料啊。”
“启禀陛下,《皇朝见闻录》是民间野史,文人加油添醋之作不足以采信,无法与正规的国史相提并论。”
换句话说,那本《皇朝见闻录》根本只是道听途说的民间传闻罢了。
可麒麟却爱极了那样的传闻。她露出遗憾的表情。“想必你是一定不会让朕看你手头上那本记载了朕所有言行的史册吧?”
皇朝的史官群与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国家的史官一样,对自己掌有的记史工作十分看重,对史料的收藏也都神秘兮兮。
掌史的少女官员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这不大公平,不是吗?”麒麟抱怨。“朕提供材料让你记录,但却不能检视自己的历史。”就算她记忆力再好,也记不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啊。
“这就是您是陛下,而臣是史官的原因啊。”大家各司其职。
“丽正,你不过比朕长上几岁,可别学太傅说话。”
“太傅是臣崇敬的对象,还请陛下恕罪。”
“也是……朝中群臣哪个人不崇敬他呢……”麒麟再度一叹。
“如果陛下想看有关您的民间传言,听闻那听雪楼已经在为《皇朝见闻录》编撰新册。”
麒麟忍不住低呼出声。这新册,她等好久啦。第三册只记载到父皇的事绩,自第四册起,想必将开始以她宋麒麟为蓝本。好想看!只不知道从编写完成到出版,还要等多久?
“你想民间文人会怎么传写朕?”真是令人迫不及待啊。
名唤丽正的少女史官笑答:“等印行上市后,臣会带一本来给陛下校阅。”
听雪楼刊印的新书因为太过畅销,往往需要预定才能在第一时间购得,丽正身为史官,虽然对于民间野史抱持质疑的态度,但也仍对这些野史保持关注。
“好极。就这么说定了。”麒麟兴高采烈。
青年玉印与少女丽正互看一眼,也很高兴他们的陛下终于恢复了笑容。
娄相自我降罪这件事,对陛下来说,着实太突然了,她一时间乱了分寸,才会想不到该怎么来应对。
而现在,麒麟已经想到,她应该怎么做了。
“两位,跟上来,朕要去政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