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很冷,怕太保着凉,麒麟先是带了毛毯过来,却被娄欢阻止。之后麒麟又送来洁净的饮水和餐食,也被娄欢严词拒绝。
日前,得知要入狱服刑时,太师甚至连一句抗辩的话都没说,就自己到地牢外头等着入监。从头到尾,太保与太师不曾反对过娄欢一句,就那么安然地坐在各自的囚室里,仿佛能够随遇而安,已臻于神人的境界。
已是第三日了,麒麟与娄欢次次交手,次次落败。
麒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这么绝。原以为,只是关个几天,做做样子,娄欢自然会结束这场君臣间的意气之争。
然而麒麟再度被打败。是了,她怎会再度犯了这天真的毛病,以为娄欢是个光说不练的家伙?他从来就不曾只做表面功夫,向来都是狠心到底的。
她究竟还在期待什么?期待他会因为她的恳求而听她一言吗?真傻呀!娄欢之所以坚持要三公下狱,真正的目的是在惩罚她呀。
听着太傅与麒麟的对话,太保叹了口气。“陛下,请您还是离开此地吧,现在这时候,朝臣们想必非常需要陛下。陛下应该打起精神,好好处理国政才是呀。”
“保保,你还好吗?”麒麟只关心这一点。
“我没事,麒麟乖,你快走吧。”
麒麟再次气闷地离开皇城这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为她竟然找不出可以特赦三公的好理由——她想出的每一个理由,都不能说服娄欢。
不,不行!她一定得想办法让保保尽快出牢才行,她的身体又不是很健朗,万一受寒生了病怎么办?可恶的娄欢!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
娄欢确实有他的坚持。
麒麟才离开没多久,太保已经出声。“太傅,麒麟还小,我担心你太急切了。”娄欢急着要麒麟长大,承担以她的年纪来说,显然太过沉重的重担。
三间囚室,太保关在正中央,左手边是太师,右手边是太傅。
为了处理政务,群臣们将较为急迫的奏章送到地牢给宰相裁示。娄欢的囚室里虽然设有烛火,但仍然十分昏暗,真不知他是怎么有办法处理那些公文的。
听见太保的质疑,娄欢放下手边文书,沉吟道:“身为一名帝王,不管年岁大小,所要承担的责任是一样的,陛下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没有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当一名帝王呀。”太保低声道。“更何况,太傅,你可知道……麒麟她不只是一个帝王而已?”除了拥有天命之外,麒麟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女孩呀,只要她当好一个帝王,会否太残酷?
麒麟前不久天癸初至,上天赋予她帝王的使命,可也令她生而为一名女子。若非早与麒麟约定好,不告诉娄欢这件事,太保实在很想大声对娄欢说:麒麟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少女身分的麒麟,心思可比幼年时候的麒麟来得更加曲折,弄不好的话,可是会铸成大错的。
太保没有等到娄欢即时的回应,左侧却传来太师有点突兀的询问:
“太保,你身体不适吗?”
太保诧异地瞅了隔壁夯墙一眼。怪了,明明隔着一面密实的墙壁,太师能穿过墙壁看到她这一边吗?
“你不要太过忧虑。”太师说:“太傅做事情自有他的考量,你这几日只要跟平时一样,吃饱睡、睡饱吃就好,莫要病了。”
“太师,你这是在讽刺我,还是在关心我?”好像她平日都无所事事似的。
“都有。”太师回答。
“……我们三个,还满久没有这样闲聊了呢。”太保有感而发。虽然此时此刻只听得到声音,看不到对方。
娄欢的回应是轻声一笑。“两位,是娄欢太自私了,还请见谅。”
他承认他的确有点着急。麒麟再过两年就将成年。成年的帝王,特别是一个女帝,倘若不能独当一面,那么她势必会为这个国家所离弃。那是他不想见到的事。
只是截至目前为止,麒麟的表现,令人叹息。
要求她短时间内有所成长,是否真的过于急切?然而时间已经不够了啊……
☆☆☆
回到宫中的麒麟左思右想,想着如何营救身陷囹圄的太保。
想了半天,就只想到——好讽刺!身为皇朝之君,她却连想要特赦某人的权力都没有。当个帝王当得这么窝囊,真闷!
“玉印。”她扬声唤道。不管、不管了,她就不相信娄欢真敢抗旨!
“玉印在此。”玉印一如往昔,悄然出现在帝王身侧,仍是一身圭带玉色袍,手捧国玺,身形翩然若仙,额间一抹红色朱砂衬托他精致的脸庞雍容清丽。
“你今天藏在朕的右侧吗?”刚刚好像瞥见玉印从右后方的角度出现?
玉印微微一笑,摇头。“玉印今天一直随侍在陛下的左手边。”
“又猜错了。”麒麟有点纳闷地道:“可以告诉朕,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吗?玉印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呢。”
“当然可以。不过,陛下确定想要知道?”
“……呃,还是算了。”倘若知道了秘密,以后哪里还有猜谜的乐趣,不如继续保持神秘吧。“玉印,等我有一天老了,要退位了,在我死前,你再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好吗?”没发觉自己开始自称为“我”,又忘了君臣的分野。
玉印微微一笑。“好的,陛下。不过那应该要等上很久很久喔。倘若到时候玉印已经不再是陛下掌玺官的话,玉印会让下一任的掌玺官把秘密告诉陛下的。”
玉印的话,让麒麟想起,掌玺官职位是世袭的。掌玺官历代以来一律是童男子或童女子,因此多数的掌玺官会一生不婚,直到死去,才由玉氏族人中重新选出继任的新人。一位掌玺官假如活得够久长,也许会侍奉好几位短寿的帝王;倘若相反,帝王活得比较久,那么就可能会拥有两位以上的掌玺官。
玉印年纪比她稍长,却与她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分别继承了掌玺的工作及这位国家的王位;但玉印掌玺,比她的登基稍早了一些时候,他曾经担任过先皇的掌玺官一小段时日。
麒麟不确定自己能活多久,也许很短暂,因为她始终相信着一件事:幼王即位,是很难活得长命的。
她已登基十年,至今在臣民眼中仍是个无能的君王,难保不会有一天又有某个强大的诸侯看她不顺眼,想废了她取而代之呢。
尽管如此,麒麟仍然很高兴自己的掌玺官是眼前这位青年。
“玉印,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她一直想要知道的事。
“陛下但问无妨,玉印知无不言。”青年恭敬地回应。
“我听说,掌玺玉氏只为拥有天命的天子掌玺,你成为掌玺官在我登基之前,那时候你年方十二,你如何能肯定我是拥有天命的帝王,为我掌玺至今?”
玉印为她掌玺十年,知道麒麟一直怀疑自己之所以能得到上天的“承认”,是因为太傅从中使力的缘故,她不相信自己是真命天子。
然而玉印却深信不疑,是以他答复道:“陛下不必多虑,掌玺官只能为天子掌玺,这是玉氏族人的天命所在。”
“所谓的‘天命’,看不见、听不到,只是祭祀昊天上帝时,经由巫祝口传而无人能解的语言,谁知道是真是假?”此言若是一般人说出,必定是大不敬的,但麒麟是帝王,她只是质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