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欢不能,他说:“要如何跟群臣交代,就劳烦陛下好好想一想了。”他催促着:“请陛下不要光顾着讲话而停下脚步,快回寝宫让御医重新包扎伤处吧。”闻言,麒麟瞪着染血如花的衣袖,眼睛一亮,“朕失血过多,脑袋一时无法清楚思考,三公下狱的事,明天再说吧。”娄欢但笑不语。
太保担心麒麟的伤势,先安抚道:“来吧,麒麟,我们先把你的伤给处理好。”
“娄欢?”麒麟坚持要听到他的允诺。
娄欢却只道:“陛下尽管放心,臣在狱中也能处理政务,不会耽误国家大事。”
“娄欢!”她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啊。
当个帝王当到让自己帝师入监服刑,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不,她在意的,也不是这个,她只是不愿意看到身体并不是很强健的保保下狱罢了,而且这件事关太师什么事?为何太师也被牵连其中?
太保叹了口气,不顾他人眼光,拉起麒麟没受伤的手,温声劝道:“麒麟先别争论,赶紧让御医来治疗你的伤要紧。不然,万一你伤势过重,我们三‘公’可能不仅得关上一个月,两个月都有可能呢。”就这样,太保劝着,终于把麒麟给劝回宫了。
太保心想:该感谢娄欢把麒麟原本低落的心情用这件事给转移开了吗?可矛盾的是,常让麒麟不开心的人,也是娄欢呢。
三位帝师将要下狱这件事……可爱的麒麟,她真的很在乎呀。
第4章
一直都觉得,倘若真有一天,她站上了那座名曰“圜丘”的圜形祭坛,十之八九会被上天用雷给劈死。
虽然身为太子,但她一直没有做好登基的准备。事实上,她根本没在准备。
尽管父皇在明知道她是女儿的情况下,仍然对她做储君,可麒麟一直都相信,只要有一天,母后,或者是父皇的哪个妃子生下了皇子,她就可以卸下太子的职责,专心做一名好吃懒做、整天玩耍的皇女了。
皇朝自立国以来,延续过去祖先的传统,是男女平权的一个国家。朝中女官不在少数,在所有官员中,虽然不到一半,但也有四成之多。
照理来讲,她是长女,在皇子未出生前,暂立为储君,是可以被接受的,过去也有类似的例子,通常等长子出世后,就会改立嫡长子为太子。
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代东宫而已。但父皇英年早逝,没来得及留下其他的子嗣。父皇驾崩,麒麟来不及哀恸,就已经被迫接下一个国家的重担。
皇朝历代以来尚无女主,她将是第一位女帝。而这,还是逼不得已的。
她不认为自己是真正领有天命的天子。
然而,在少傅与众臣的催促下,她不得不站上郊庙前那祭祀上天的圜形祭坛。
雨下得很大,还有雷电轰隆作响。好个适合登基的“吉日”呀!
据说娄少傅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不知他可有算到这“吉日”会雷雨交作?
全身被雨水淋湿,象征天地的正色冕服贴在身上,腰间系着少傅所赠的剑,六岁的麒麟分不清是因为冷还是恐惧,她双脚剧烈地颤抖。
一道雷电打在她脚边的石板上,激出短暂的火花,惊得她差点跳起。
没有那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有人比她动作得更快。
“这小娃娃怎么能当一国之君!老夫比她更有资格统治皇朝的百姓。”
那便是麒麟一直在等待的。她知道会有人不认同她,想要取而代之,然后她便可以顺势交出权力,把国君的位置让出来。
跳出来的人是她的表舅父东骧侯,他身上也流有皇朝开国帝后的同脉血统,是除了她以外,血缘最接近皇室的人之一。
过去东骧侯与她母系亲族向来交好,母后更视东骧侯为国舅,关系一向深厚。
然而当麒麟视线梭巡着现场,终于对上母后的眼神时,她有点心凉地看着母后无能为力的表情。是了,母后也抵挡不住庞大的母系亲属那边的压力吧。
麒麟站在祭坛上,迟疑着是否该趁这机会把权力交出去,好让大家都别为难。
滂沱雨势中,一道清冷的声音打进麒麟慌乱的心底——
“侯爷若对君王不满,也要先得到上天允许;但侯爷果真能获得天命吗?”
循着那声音,麒麟找到站在圜丘正下方的少傅,仿佛能看见娄欢面具下的黑眸。她歉然想着:抱歉,少傅,我不可能是真正领受天命的天子。这场闹剧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娄欢与少师少保一同站在群臣之前,维护着她继承正统的权力。
麒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子”的。
总之,她跟东骧侯一同站上了圜丘,仪式所需,一同高高横举起手中佩剑,在大史与巫祝的祈祷下,领受上天的旨意。
此时正好一道雷电劈下,竟然劈中了东骧侯。
站在一旁的麒麟吓得整个惊呆住。
原本在私底下拥护东骧侯的诸侯们也错愕不已,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有数人沉不住气,持剑跃上祭坛,对年幼的国君拔出了剑。
但这一切的发展都掌握在某人手中,不必等待娄欢示意,夏官长已亲率甲士将意图叛乱的诸侯与臣子一网打尽,保护了君王。
从头到尾,麒麟只能在接连不断的惊讶中,看着众臣高呼万岁,她成了皇朝的首位女帝。
呆傻地瞪着手中宝剑,麒麟深深怀疑那道雷电为什么不是劈在她身上?她明明,也举起了剑……
☆☆☆
时序进入暮春,皇城的地牢里正因为关了几名“贵人”而喧腾不已——
“保保,我带了你爱吃的点心来——”麒麟话未说完,就被人冷言打断。
“请陛下将馈赠收回。”此人正是坚持要自我降罪的娄欢。
麒麟刻意不看娄欢。她提着一篮热腾腾的食物站在牢房外,典狱官站在她身边,正要为她开门。“保保一定吃不惯牢里的粗食吧,瞧,我带了你爱吃的东西来……太师跟太傅也有。”
“典狱官不许开门。”娄欢阻止。
“快开,朕要探视太保。”麒麟喝令。
“这……”对这三名“不请自来”的罪犯,再加上三番两次频来探视囚犯的帝王,典狱官着实头痛不已。
“请陛下自重。”娄欢再度沉声道:“您带餐食来地牢探视罪犯,只会坏了国家的律法,对太保没有实质的帮助。臣听说这几天陛下几乎不参与朝议,俨然弃朝廷于不顾,请陛下自重。”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失望。
麒麟闻言,不禁气闷地道:“太傅!朕不过是带了点热食来……”你就可以扯这么多。不参加朝议又怎样!她本来就讨厌早起啊要。现在娄欢不在,就更有理由不参加朝议了。她承认,她是有一点想气他,谁叫他怎么都讲不听,坚持要把自己和太保、太师一起关进地牢里。
“请陛下赶紧离开。刑期结束,臣等自然会出去。”
“娄欢——”已经被气到不顾有旁人在场,直呼直名了。
“陛下不离开地牢,等于加罪于臣;陛下多来探视一天,臣等就多服刑一天。”
“娄欢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吗?麒麟生气到讲不出话来。
地牢潮湿肮脏,又不通风,虽然守狱官已经将三公们安置在最上等的囚室里。鉴于太保是女性,因此将三公分别囚在三间囚室当中,也尽可能以礼相待;但除此之外,三公并不曾得到比一般罪犯更好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