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天是,古和齐疲倦的回到小院里。
言今为他准备了夜宵。
他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又望着窗外明月发呆。
良久,他还是很不争气的叹了口长气,“……还不如往年那样,与你在房里处一晚上,早些洗洗,一同睡了吧……晚安,秋舞。”
※※※
离那年的怜花宴,已经过去一年。
去年的生辰宴上,已经挂牌地秋舞吟没有再到古府去。
但从今年开始,秋舞吟从每个月固定往来的长信上,知道古和齐开始踏出门禁森严的古府,在城内各个古府名下的铺子访视,并且在外奔走的古家大少也会固定将讯息传回,兄弟两人里应外合,将古府在城内的铺子握在手里,其中有一半已经对古和齐俯首听命,另一半的还在摇摆之中。
但据古和齐信里轻描淡写的提到,那还在犹豫考虑的另一半铺子,已经私下送了礼来,隐晦的表示服从之意。
秋舞吟为此高兴得不得了,软言拜托叶暗卫再送去一些她亲手绣地小东西,或者荷包,或者帕子,或者花费心力熬煮的汤品。
当初每个月都有的通信,在分开之后也没有落下,甚至往来得更密切了:从每个月一封变成了三到五封不等,有时甚至只是只字片语的短笺,古和齐送来的信上,往往还附了小礼物。
秋舞吟把那些小东西仔细的收在枕头底下的暗格里。
“二少爷,秋舞今天也很想你。”
临睡前,她都会嘟囔上这么一句。
他们在那年的怜花宴后,没有再见过面。
古和齐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心底却其实已经抓挠得发疼。
好不容易,在他轻描淡写的随口提上一句,“不知三千阁里的姐儿滋味如何?”焦急着与他谈生意的商家马上抓住这机会,火速向三千阁定下包厢,又有一旁作陪的古家大少私下递去帖子,指定当日的姐儿中务必要请出秋舞吟,这才促成了两人见面的机会。
秋舞吟也收到这消息。
为此,她整晚辗转难眠,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才昏沉的睡了片刻。
“太阳怎么还不掉下去呢?”她趴在窗口嘀咕。
身后一个影子鬼鬼祟祟的靠近。
——就地一下扑到她背上去!
“秋舞!”
“唔哇啊——”
她凄惨的尖叫,而身后的女子也被她的反应吓到,跟着尖叫。
惨叫的二重唱,引来了从门口经过的另一个女人。
“你们在玩什么?”菊雨蝶探头进来。
差点被吓得跳下楼去的秋舞吟惊魂未定,身后一把扑倒她,却反而浑身僵硬的花念涵满脸苍白,摆出哀怨之色。
“秋舞吓人!”花念涵居然恶人先告状。
被指责得哑口无言的秋舞吟瞪着她,“……明明是你先的……”
眨着眼的菊雨蝶才不理会她们的互咬,“你看起来很清醒呢,秋舞,我怎么记得暮霭跟我说,你昨晚收拾了一夜屋子,今天又一大早就醒了?”
“她哪有清醒!”花念涵立即反驳,“我刚还看到她在打呵欠!”
“差点就被你推下楼去了,我当然要醒了。”秋舞吟更委屈了。
“我让你清醒过来了,还不赶紧谢谢姐姐我?”花念涵得意洋洋。“你想啊,你有一下午的时间好好梳妆打扮,洗得香喷喷,穿得水当当,像朵花一样。”
秋舞吟被她恶俗的形容,吓得打个冷战。
菊雨蝶则被花念涵给逗笑了。
她跟着调侃秋舞吟,“小秋舞心心念念的二少爷要来见你了呢。”
秋舞吟满面通红,扭捏半晌,终于一口气将两位姐姐赶出房去。
等过黄昏,花街上金铃声轻轻摇曳,秋舞吟趴在窗边看着,等过一辆又一辆马车,她的表情从欢欣到委屈,又从委屈到泫然欲泣,在她眼里乱滚的金珠子要掉不掉的时候,终于有辆马车姗姗来迟,车帘一晃,言今跳下车来。
秋舞吟眼里朦朦胧胧。
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搭在言今肩上,车帘半掀而起,她先是看见一幅淡紫的衣袖,再来是一个低着头的青年身影,穿着淡紫的衣服,颈上围着一条巾子,像是很怕冷,言今从车内拿出一个暖手炉来,递到青年袖里去。
青年用藏在袖里的一手接了暖炉。
他像是忽有所感,抬起头来。
那肤色总带着一点脆弱的苍白,黑色的眉毛整齐而微弯,眼睛狭长,鼻尖挺翘,淡梅色的唇即使面无表情,也像是勾着一点笑意那样微微的弯。
……他们好久不见了。
秋舞吟怔怔看着,眼一瞬也不曾眨过。
那青年公子微眯了颜,黑玉似的眼珠子像是浸润了温泉水一样,显出十二万分的柔软,他对着她微微一笑。
就像只打着如意算盘而得意洋洋的狐狸。
她打了个冷战,默默缩回窗内去躲。
楼下仰望她的古和齐脸黑了。
“这笨娃娃!”他低声咬牙。
一旁言今才从车内迎下古家大少,一回头就见到原本心情不错的二少爷脸上阴沉,他不明白在自己转头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二少爷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冷气,却让言今和古家大少不由得升起打道回府的主意。
后头跟上的马车里下来两个生意人,这是今晚出钱逛青楼的金主。
阴着脸的古家二少表情漠然的转过眼来。
“多谢二位今晚的招待。”他说。
古家二少就那样冷着脸,唇边却微微一笑,那难得的笑容令两位生意人一阵心跳加快,感觉今晚的生意必定能谈成,立刻连即将花费的大笔青楼费用都抛在脑后。
古和齐抬脚踏进三千阁去。
第5章(2)
※※※
“二少爷,这桂花酿好吗?”
“嗯。”
“二少爷,这肉粥可顺口?”
“嗯。”
“二少爷,果肉都剥好了,您用着银叉吃好吗?”
“……嗯?”从鼻孔里哼。
她噎了一下,弱弱道:“……说错了,请让秋舞伺候您用果肉吧!”
“嗯。”大老爷般点点头。
秋舞吟心里暗自垂泪。
她半依偎在古和齐怀里柔若无骨似的。
他一手揽着她腰,一手与她交握。
秋舞吟整个人哪怕是抖上一下,都能立刻被他察觉。
席上一共四个人,一人身边一个姑娘,古和齐身边的自然是秋舞吟,言今侍立在两人身后,这孩子既贴心又聪明,完全协助了只有右手能动弹的秋舞吟,举凡剥虾壳,倒酒,挪菜,全由言今包办了,秋舞吟只要举着筷子,将弄下来的食物送到古和齐嘴里去。
怀拥美人的古家二少自然不会饿着她,于是秋舞吟手里举起的筷子,也是依照着“你一口我一口”的频率分别送进两张嘴里。
两人对面,是生意谈得正热火朝天的古家大少和两个生意人。
所有的言语厮杀讨价还价,是古家大少的工作,最后的定夺与否,这是由古和齐来做决定,也因此,即使整张桌子上低声威吓,高声叫嚷,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但古和齐就是可以不发一语,秋舞吟也只需要顾着桌边这一小方的地盘。
古家二少所入口的食物,都是经过特别打理的。这一点,无论在古府内,或者是熟知古家二少喜好菜单的三千阁厨子,都是心知肚明。
这张桌上,自然也是泾渭分明。
古家大少与两位生意人的是一边,上的都是一些下酒菜,桌边自然有美酒与美人;古和齐这边这是一盘一盘精致菜色,量不多,却都是古和齐平日喜欢的,茶酒不上,只有一壶热好的桂花酿,壶盖一揭,那桂花香气之浓郁芬芳,连对面的三人都不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