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方煜、方谨后,我抚着药包呆坐。
照理说,知道身上的毒有得解,心应该可以放下了。但,并没有,我的心仍然悬着、荡着,还带上一缕忧郁。
什么样的友谊可以让阿煜为我奔波三、四个月?方谨的态度、阿煜的神色……我不会成了炸弹吧?在每个好男人面前都要炸上几下,痛人也痛自己。
方谨说话算话,阿煜离开后,他经常来探我。
这日,小悦也在,方谨于是领了我们一票女人上饭馆,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愉快。
到家后,眼见天空灰蒙蒙一片,怕是要下大雨了,我连声催促方谨回去。送过他,我心想得让门房送送小悦才行,虽然路程不远,总是女孩子,万一下起雨,可不方便。
本才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蹙眉抬眸,我与来人视线相触,胸口猛地一震。转身,我迅速拉了小悦、小敏进屋,用力关上门。
背靠在门扇上,明明是寒冷的冬天,明明是怕冷怕到不行的破烂身子,偏偏吓出一身冷汗,湿湿的、冰冰的汗水贴在背脊上,让我全身发颤。
“小姐,你怎么啦?”小敏不解地望住我。
没事……不,有事,事情大了……
我以为躲得天衣无缝,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再不沾惹过去烟尘;我以为压得住思念,以为光阴跑得够久够远,那些痕迹、回忆就会淡了。
可是他……世界上真的没有天衣无缝吗?谎话终会被拆穿吗?他怎么可以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自以为是?
不,不见,不见面就不算数,我还是开开心心的吴嘉仪。阿煜很快就会回来,他将要把我的毒解开,然后我们要效法江湖儿女,遍游四方。
对,不开门、不见面。
“小悦,今日别回去了吧,留在这里过夜。”我说。
无论如何,都不开门,只要门关得够紧,他就不算数。我在心底对自己说。
“可我没跟阿爹说。”小悦苦着脸回话。
“那……就、就让小敏……”让小敏说去?蠢,那我还是得打开这扇门啊!
闭上嘴巴,我不作声。
或许他没看见我,或许我神经过敏,那只是一个身形相似的男人,或许……唉,我在骗谁呐?
真是的,我无意招惹过去,他不该来的!
拍拍额头,浓浓的疲惫顿时涌上。
“小姐……”小敏出声唤我,同时,门被叩叩敲响。
“不要开!”
我的声音拔尖,门外的人应声停下敲门。
很好,他明白了,明白我不想见他。对我而言,那些过去我早已丢掉。
“走吧走吧,我们进屋里。”推着小敏、小悦往屋里走,我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回屋里,我写字、我看书,我乱七八糟地说着没人听懂的话,我甚至把小敏的针线篮子拿出来,将每根针穿上不同颜色的丝线。
小敏、小悦看出我不对劲,可我顾不上她们,光是压抑胸口一阵比一阵汹涌的波涛都无能为力了,哪来力气去编造故事,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在她们的异样眼光中走回房间,揽住被子,将自己罩在里面,把自己缩成虾、缩成穿山甲。我和乌龟是同等级的人物,给一个壳,就能假装自己安全得很。
我在壳里告诉自己,他不擅长勉强人,只要我三日三夜不开门,他就会理解我有多坚持,自会乖乖回到他该待的地方。
我安慰自己,连九五之尊都勉强不了我的意愿,就算他的主子出现,岂能逼迫我半分?何况他的口才那么差,怎能说服我放弃安逸生活?
我不回去!
是的,绝不回去。思念是我在这段感情里面最小的损失,我已经认赔杀出,再也不要投入。我很清楚,再次投入,损失的将是嫉妒、自私、辗转痛苦,还有更多更多比思念还绞人心肠的酸楚。
雨终于落下,劈劈啪啪地打在芭蕉叶上,壮大了声势,不大的雨滴有芭蕉加持,立即成了千军万马。
没错,是该壮大声势,我再不是受困于小小月秀阁的章站娘,是恢复本尊的吴嘉仪,而这里叫做南国,不是大周,我不走,谁能奈我何?
“小姐,小悦要回去了,我让伯伯送送她,好吗?”小敏在屋外叫唤。
我没应声,脑子里面转来转去的都是那句话。谁能奈我何?
这么笃定的句子,再加上芭蕉为我壮大声势,我真的可以自鸣得意了。可是,心头上仍然如万蚁钻动,教人坐立难安。
不行,我得做点事分散注意力。总不成他未出手,先自己吓个半死,倘若他真有动作了,我要拿什么招架?
打开房门,走出去,我发现说要回去的小悦又折了回来,她在小敏身边咬耳朵,看见我,止了声响。
小敏看我一眼,怯步上前。“小姐,外面有个男人……”
“男人多的是,咱们上街看得还不够多?”我在胡扯,心底却明白。
“可那个男人像门神一样,堵在咱们家门口,一动不动。”
这个臭常瑄,那么爱当门神呀?走到哪里都给人家守门!我气闷。
“别管他,当他是真门神行了。”
“外头雨下得很大,他全身淋得湿答答,要是再不回去,万一夜里起风,肯定要害病。”小究忍不住说话。
“再晚点儿,他冷了,自然会走。”我嘴里说得蛮不在意,却心知肚明,那个男人哪是一点风雨就为难得了的。
“是这样吗?好吧,小姐,那我先走了。”小悦拉起油伞,再次走入雨中。
这晚,我没吃饭,褪了衣裳照样睡不着。
小敏三番两次开门关门,回屋里总丢了同样的三个字给我──他没走。
他干嘛不走?我又不是王爷,守在这儿,能帮他加官进爵。我真要是缺门神,就会上街买两张来贴贴,哪需要他多事!?
该死的常瑄,我把他骂透了,可惜他听不到,皮肉不痛。
小敏一次次的‘他没走’,让我坐立不安,一阵阵打在芭蕉叶上的风雨声,打得我的思绪紊乱。
就这样,子时方过我就挨不下去了。
气恨下床、用力穿上衣服,也不叫小敏,管不得自己满头散发,我直接穿过厅堂、走上小径。幸好雨已经停了,但风飕飕地吹,吹得我好冷。
走至门边,深吸气、深呼气……我努力让心跳维持在七十三下,开门……门神仍然待在那里!
常瑄背着门,身形挺拔,一丝不苟的动作和在阿朔面前时一模一样。
我忿忿不平地绕到他面前,眼睛瞪住他,一瞬不瞬。
詹下灯笼发出微光,他全身湿透了,但眼光灼灼,不见分毫狼狈,不知情的人经过,会以为在雨里待上大半天的人是我。
他那张鬼斧刻过的五官仍然波澜不掀,彷佛天大的事都动摇不了他半分。这点,他跟他的主子学了十成十。但仔细看,他精炼的眼光里却透露出一抹喜悦,难道他早就猜出,我不会对他的苦肉计视而不见?
气!
“常瑄,你是什么意思?”我双手叉腰,气鼓鼓地手指戳他的胸膛。
“常瑄奉令,保护姑娘。”
“奉谁的令?四爷?”
废话,当然是他,难不成还是皇后?即使知道我身上的毒未解,她仍是急着把我往外送,哪还可能在乎我的死活!
“常瑄奉殿下的命令。”
殿下……对喔,我怎忘记,阿朔已经不是四爷,他现在是堂堂的太子爷,那些不看好他的朝臣纷纷上表呈忠信,登上皇位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