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恢复本名了,章幼沂这名字给了橘儿,从此,我再不必顶替她的身份。
“多谢谬赞。”
“我真高兴能识得你,没有你,世间肯定减少许多乐趣。”
“你该高兴我爹娘不用狭隘的看法教育我。女子无才便是德……哼!”我暗讽他的“狭窄”。
再不济,父母仍辛辛苦苦供的上高等学府,他们不限制我的眼界,不切断我的发展可能,生为现代女人,虽辛勤却也自由幸运。
“女子心细,商合习厨艺、女红,所以操持家务、养儿育女,自该由女子来做。而男人生而体健、勇敢,本该有其鸿鹄大志,开创一番志业,这不是限制,而是因材施教。”
谁说的?我见过的无数名厨、服装设计师都是男性。不过,这可不能拿出来说口,我只能淡淡笑驳:“不知道谁痛恨儒家学说?‘因材施教’好像是孔老夫子的言论吧。”
“被堵了吧?大哥输了。”方煜不知道何时进来了。
他穿了一身玉色长袍,宽袖大襟,腰束锦纹玉带,看起来清朗俊逸。他很开心,手里抓了个纸包,眉梢上扬、嘴角含笑,乌溜溜的黑眸子里,除了欣然,还隐含着一丝得意。
“你来了。做什么这么高兴?”方谨没起身,只是指了指椅子要他坐下。
“那味药有消息了。”他冲着我说。
“月神草?”方谨问。
月神草是种稀罕药草,听说只在无星无月的夜里才会开花,一离土便立即死亡,而药性也会在半个时辰内消失,所以制药者往往会在月神草附近搭篷子,待花一开立即整株采下入药。
这件事方煜对我说过,他常笑话我,说我这病是运气病,要完全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对,张……”方煜看了我一眼,继续接话:“张先生找到月神草了,我打算立刻出发,去张先生那里看看。”
“这趟来回,加上制药时间,怕也要三、四个月?”方谨道。
似乎没人想告诉我“张先生”是何许人,不过,见他们的表情,恐怕不是什么小人物。
“是,所以我特地送来药丸。怕行程耽误,我多制了点,这些至少可以服上半年。”他把带来的药包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此去要三、四个月?”我抓住他的衣袖问。
“对。”他温温文文地笑着。
我眨了眨眼,低声埋怨:“非要那么久吗?”
我会想念他的故事、他的陪伴,如果方谨是我吵嘴最佳良伴,那么方煜就是可以和我谈心的好朋友。
“我保证尽快回来。”方煜举高五指,用了我教他的屈臣氏招。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举手礼、发誓、胜利V、kiss-bye……只要我用过一次,他也不问,就能把它们用在最恰当的场合。
“我可以跟你去吗?”我下意识问了句,抬眉,直直望进他眼底,发现那里有着一抹惊喜讶异。
“你想去?”方煜喜出望外,嘴角大大地扯开,几乎就要答应。
“当然想,我骨子里冒险犯难的神经在蠢蠢欲动。”
话甫说完,我就发现方谨沉了脸。
他重重地把杯子放落桌面,看着方煜的表情中透着森然。
方煜收敛喜色,自己倒了杯水,静静喝着。
做啥?一个肯带、一个肯出门,事儿就定了,方谨来插什么话?当大哥很了不起吗?长兄如父这种鬼话,我非要推翻它。
嘴巴刚打开,话未出口,方煜先拍了拍我的手背,露出惯有的温润笑容,阻止我往下说。
变脸,我转头瞪住方谨,方谨不自在地别开头。
方煜知我不开心,安抚道:“我看,这回你先别跟,等身上的毒全解了,我再带你四处游历。”
“你怎知过了这村还有下个店?说不准,这毒解不来,错失这回,我再也没有下次。”
“怎么可能没有下次?”他啼笑皆非,点点我的额头。
“世事难料啊,万一月神草不开花呢?万一我熬不过三、四个月呢?万一你的医术没有自夸的这么好呢?”
我在对方煜耍赖,很要不得,我明白。可碰上软柿子,你就是会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直视方煜,我非跟不可。
“阿煜敢医不好你,我就下令……”方谨插话,那股气势,傲得让人不舒服。
“摆官威啊,没用。等我死透、死绝了,你就算把方煜关到八十岁,也补偿不了我。要是我下了地狱,见到阎罗王……”
我一个劲儿胡说八道,竟惹得方谨大怒。
就见他霍地起身,竟把椅子给弄翻了,砰地一声,吓着我和阿煜。他一把抓起我,手牢牢地钉在我肩膀,两眼定定地锁住我的眸子,不准我转开。
“吴嘉仪!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我不准你死!”他连声大喊。
那阵咆哮,让我心底陡然一阵发寒,不自觉地退开几步,眉头紧蹙。
他的表情里饱含太多我不愿意去碰触的东西,我发过誓,不沾情、不染爱,再不徒惹风流事。
“你是玉皇大帝还是耶稣、玛利亚,我的生死哪是你一句准不准就能定的?”
我换上笑咪咪嘴脸,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刻意轻松、装胡涂。我宁愿假装天下太平,人间无事,只要装得够像,友谊……就不会变质吧?我想。
“你不信吗?要不要到我家,看看我有多大权力?”他的拳头落在桌上,今天的方谨有点小暴力。
“算了,说到底,你就是不让我去。为什么?”我把话题绕回原地,把那个教人胆颤心惊的联想抹去。
“我担心你的身子。”他答得理直气壮。
“有个精通医术的神医在身边,还需要担心?”
他堆了堆眉头,不回答反问:“你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
“也行,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中毒的,说了,我就让阿煜带你去。”
一句话,他堵死了我的“非去不可”。
恨恨瞪他,他比我爹妈还啰嗦。
他也回瞪我,两个人比赛眼睛大。半晌,我吐气、认输,他的坚持度比我更强。
“不去就不去,没啥了不起。”
见我妥协,方谨马上灿灿烂烂地笑了起来。“放心,阿煜不在,我会常来陪你,保证你不会无聊。”
“你会说故事吗?你走过名山胜水吗?哼,只会在朝廷里同人耍心机的井底之蛙。”偏过头,我看向方煜,他脸上有着不自然神色。
四目相对,他淡淡地朝我微笑。“等我回来,定讲更多有趣的故事予你。”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这段时间,你要照我嘱咐,别嫌麻烦,要常泡药汤。”
“知道。”
那些药汤会活络我的血脉,虽驱不了寒毒,但能让我不至于冷得打颤。
阿煜多虑了,洗澡对我而言是享受不是麻烦,只是辛苦了小敏。
“别光顾着睡,有力气要四处多走走。”
“这话儿,小敏爱听。”我笑看着从外面拎了茶水进来的小敏。
“小姐自己也是爱玩的性儿,偏赖小敏。”她噘嘴不依。
在客人面前多话,她是个没规矩的丫头,可没人在意。在这屋里,没有主人奴婢,小敏是我的家人。
“是,本小姐心野,又怕坏了名声,只好把事儿都推到小敏身上去。”我顺着她的话说,小敏不依跺脚,惹得方谨大笑。
为了替阿煜送行,我特地烤披萨请客。
没有起司的披萨实在不怎么可口,但或许是分别在即,阿煜居然反常地吃了大半个,眉头连皱都不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