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玛亚拎了钥匙,随便收拾几件衣服,要离家了,老爸追出来,她砰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钻入车内,驶离幽暗的小巷。
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肯定是被打伤了。左脸热烫著,像火在灼烧著。巫玛亚无所谓,肉体的痛,再不会困扰到她。
她冷静地边驾车,边盘算起来——明天九点要赶去淡水申请拍片场地,所以只有七点到九点有空,她可以上网查出租的资料,一天内搞定,立刻搬家。现在已经凌晨,住旅馆不划算,先在公司窝到天亮吧。
做这行就有这好处,员工在公司加班到天亮很正常,枕头棉被都有供应,住二楼的庞先生不管的。
她进公司,开门,开灯。真好运,人全走光光了,好极了,不必跟人解释她的狼狈。
巫玛亚累极了,脱鞋,窝进沙发,随便拉来一条毯子,倒头就睡。明天还有好多事烦,先休息吧。奇怪的是,往常在家,常失眠。这会儿,被老爸揍了,又睡在公司,还以为会失眠,没想到……意识很快浑沌了,这里好好睡。
在二楼的庞震宇,本来在睡了,听见楼下开门声,走到窗前,看见巫玛亚的休旅车停在外头。她回公司做什么?
庞震宇下楼察看,客厅亮著玄关小灯。黑色长沙发上,巫玛亚窝成一团,抱著枕头,缩著睡。就著小灯的光影,他看见她左脸的红肿,还有破裂的嘴角。她头发乱著,神色憔悴,皱著眉睡觉,像个流浪儿。
一个事业有成,做事时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女流氓,怎么睡著时,仍无助可怜得像个流浪儿。
庞震宇站在沙发前,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第六章
在家里,有个爱闹事的老爸,巫玛亚很浅眠,有睡眠障碍。在公司,反而睡得比较好。
半梦半醒之际,她感觉左脸一阵清凉,谁?谁在她的左脸抹凉膏?肿痛的脸庞,顿时舒服很多。她好累,懒得睁眼,发出满足叹息,不肯醒来,怀疑是梦。因为不曾被这么温柔照顾过,她想著,一定是梦吧,让她梦久一点吧。谁温柔地抚慰她的伤痛?这样被呵护,一定是幻觉吧……
仿彿有天使,来安慰她了。
天使?她拽著枕头,傻傻笑了。作梦也好,梦比现实快乐多了啊。
是啊,天使来了。是一只黑天使呢,没有白羽毛,也没有美翅膀。是一只乍看下魔鬼似的黑天使。庞震宇坐沙发旁的矮茶几上,拿来消炎的薄荷凉膏,挖取白色膏药,轻抹在那片红肿的脸颊上。
他的指腹很温暖,搭配凉冷的药膏,一下下抚平她的痛。传递一股安定力量,透过指腹,穿透脸颊肌肤,渗透到深处,温暖了巫玛亚。
她微笑地想,是天使,这一定是天使。因为她太可怜,所以天使来安慰她了。不相信有人会爱她,唯有天使才会善待她吧。她微笑,为这美梦而笑,活到二十八,没想到感到最幸福的时刻,竟是在这么伤心的夜里,在这场美梦中。
她的眼皮轻轻颤动,不肯醒,含糊地喃喃说了一句:“好舒服喔……”如此孩子气的嗓音。
庞震宇听见了,眼色暗了,好像又看见十八岁的巫玛亚呢!
他低笑,俯身,欣赏她的睡容。
左手爱怜地,一下下轻抚她发梢,像摸一只流浪动物。被他收留很久的流浪动物,专属他看护的,只是这只动物,不知自己被看护,不知她已经被他认领……
只因为希望,这只可怜的流浪动物,在他经手后,可以拥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所以对她很严厉,所以故意装成不让她依赖的酷样子,要她独立自主。那么,将来要是他离开,她就可以凭借一身本领,自己守护好自己。
无限温柔,无限的深情,都凝聚在此刻,望著她睡容的黑眸里。
对她的所有作为,不求她懂,也不需要她感激,或偿还什么。打从见到她蹲在路旁捞钥匙,从看到她午夜进不了家门,从瞥见她和他一样有个不幸的家庭背景,从那日起,在她脸上看见跟他神似的倔强表情,那自尊很高偏偏要被现实煎熬的表情,他内心就被震动了。
他准备好一个神奇礼物,要送给她。
他在等,等她有接受这个礼物的能力。
他但愿能快点将这礼物给出去,在此之前,他必须狠心肠,对她冷淡严厉。因为他的时间不够,很怕来不及,来不及将礼物给出去……
庞震宇摸摸她的头。“小可怜……”
小可怜酣睡著,寤寐中,闻到焚香的气味。是庞先生常燃烧的那种香,一种镇定人心的气味。好怪,明明讨厌他,但是闻到那熟悉的香气,好有安全感,仿佛被保护著。
保护?梦里她苦笑,不可能,别傻了,在乱想什么?似乎又听见古老琴音,一声声,在低鸣。庞先生在弹琴吗?
巫玛亚昏昏沉沈地,翻个身,又睡去了。
听著隐隐约约的琴音,什么曲子?旋律沉重肃穆,仿彿在镇魂,她听著,听著,四肢渐放松,安然睡去了……
庞震宇并没有回楼上,巫玛亚在沙发睡著,他坐在沙发后的小办公区,在一室昏暗中,就著斜入窗口的微弱光影,拨弄古琴。他弹奏古老的曲子“普安咒”,此曲可镇定心神,疗愈身心。
琴音浑厚低沉,窗外,天色由黑转蓝。他的琴音,伴她发梦,直至天亮,小鸟跳跃呼叫。
庞震宇收琴,到沙发前,看巫玛亚睡得安稳,纠结的眉也舒朗开来。他安心了,替她拉好毯子,发现她耳畔后,又长了一根白发,帮她拔去,她皱眉,唔了一声。他微微笑,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回楼上歇息。
清晨七点,巫玛亚跪坐在沙发上,耳鸣消失,左脸不痛了,倒是意识有点恍惚。她呆望落地窗外白蒙蒙的天色,枯叶寒风里颤抖。奇怪,昨夜好似作了个甜梦,隐约记得梦到天使,轻抚她肿胀的左脸。
巫玛亚抚了抚左脸,咦?消肿了?这么神?难道真的有天使?!
“嗟,被打笨了。”她失笑,跳下沙发,伸展双臂,揉揉睡僵的脖子,到厕所梳洗,同事们也陆续进公司忙了。
透过网路还有助理飞车代她检视屋况,中午,巫玛亚就搞定房子的事。同时决定,晚上立刻搬家,彻底摆脱老爸,和那个教她恶梦连连的烂地方。
她问黄明达:“我约了搬家公司,晚上搬家,可是因为五点要开会,你可以去帮我看看吗?这是新家地址,还有钥匙?当然,不会让你白帮,会包大红包给你。”
黄明达蹲在椅子上吃便当,嘴角黏著饭粒说:“不用包红包给我,我会帮你,因为我爱你。”
嗄?巫制片愣住。“你在乱什么乱?”
“我、爱、你……”黄明达双手圈嘴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疯了?”
“我在帮你。”他嘿嘿笑。
“帮什么?”白痴,搞什么咚咚。
“帮你习惯被爱啊,最近我参加一个心灵成长团体,我浑身充满爱的能量,非常有灵感。巫玛亚,我发觉你病得很严重,我要拯救你,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爱跟爱无能,你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所以才会闹出像那个言组长的笑话。我会帮你搬家,因为我爱你,爱是不求回报的,所以不需要给我红包,了吗?爱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回报,呜……”太感动,黄明达拿出面纸啜泣,接触心灵成长团体后,每天都超有灵感的,离编剧之路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