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一星期前杨岭见到她正要说的事就是这个吧,可她没给他机会,只想急着撇清两人关系。说真的,这是汪予睫曾期待已久的事,她曾想过杨岭走了自己会有多开心,然而此刻笼罩她的却不是恢复孤身一人的轻松和惬意,而是另一种……被人单独遗留下来的悲伤。
于是在这一刻,汪予睫在这一片包围着自己的孤寂中明白了,杨岭早已在这两个月之间侵占了她的生活、吞噬了她的精神、她的思绪,她终究变成了自己最不想要变成的那种人,因为她再也无法冷静的看待杨岭已离去的事实。
他已占据了她的心。
偏偏她领悟得太晚……杨岭已走,而她,再也回不去以前那个独来独往、一个人承受一切,假装自己坚强得如铜墙铁壁。
甚至,再也不会有人来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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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说,这一次来支援的DR.Young……感觉有一些恐怖。
来到赖比瑞亚首都Monrovia医院不过三天,杨岭的急躁和烦躁早已凌驾一切,几乎每天都在爆发的临界点上。
医院今天来了一个在割草的时候不慎砍伤自己手臂、失血过多亟需手术的患者,他的家人急急忙忙将他送来,手术缝合早已结束,可问题在于院内输血用的血袋极度不足。
这里的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有贫血现象,他们的血红素向来在正常值以下。想当然尔,在这个物质贫乏的地方,血液就是力量,要人们捐血比叫他们捐钱还要困难。
原则上医院为了因应血袋过于迅速的流失,有规定所谓的还血制度,也就是病患在治疗过后,他的家人甚至是本人,需将生病时所使用的血量归回,只不过大家嘴上说着要还要还,之后却跑得不见踪影的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这一次杨岭决定——不捐是吗?好,了不起大家一起死!
“你想想,若每一个人都像这样用血却不肯还血,那等到有人需要的时候他们该怎么办?捐点血不会死,它反而会增进你体内的循环,让你更健康。可那些人没有血,他们必死无疑。”
说着“必死无疑”四个字的杨岭表情太过可怖,教那个男子吓得往后退了退。好不容易,望着男子垂头丧气的被护士小姐带去抽血室的模样,杨岭无奈的叹一口气,此时和他同属MSF的艾德华医生哈哈大笑着走进来。“嘿,Dr.Young,我第一次看你对人这么严厉。”
“再不严厉一点,我们就要血荒到死了。”一来上任第一天杨岭便撩起衣袖捐热血,可见这儿缺血的严重程度——可单靠少许医护人员的乐捐,还是远远及不上这儿的人消耗血袋的速度。
原籍英国的艾德华医生是一个老MSF,他加入组织的时间近二十年,被派遣到过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地方,杨岭和他在一年前认识,当时他人在缅甸。五十多岁的艾德华医生有着一头白得近乎透明的头发,干瘪的脸上戴着一副颇有年岁的老花眼镜,十足衬托出他睿智而冷静的成熟气质。
他是这一间医院的任务领袖,杨岭很尊敬他,也很以在他手下工作为满足,只是……并不在眼前这个时候。
见他一派掩不住的苦闷,艾德华医生呵呵笑。“怎么了?以前任务结束要你回国时你总一脸不开心,怎么现在出任务反而比叫你回去还不愉快?”
“……说来话长。”杨岭搔了搔头。这一次他会来是因为刚调来支援的医生老家出了一些事必须回去处理,所以才急召他这个热爱任务出了名的家伙来代班。毕竟在这个缺乏医疗资源的地方,少一个医生可以说和少一间医院一样严重。
见他一副别扭的模样,艾德华医生聪慧的灰眸闪动,很快就猜出了杨岭不开心的原因。“因为女人?”
“唔。”杨岭一口气岔住,瞬间止不住的咳了咳。“你你你……医生你……”
“怎会猜到的是吗?”医生摸摸脸上白须,和蔼笑道:“之前要你回国的时候,你一脸不开心的说你一无家人二无妻小,既然没人在等,回去干嘛?可现在叫你过来,你却一脸牵肠挂肚的样子,每天数日子好像恨不得背上生一对翅膀似的……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在等你了。”
有人在……等他吗?思及此,杨岭实在掩不住苦笑。“我可不觉得她会等我。”也许还会很开心他终于走了咧。
英文里的他和她区隔明显,艾德华医生这下便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无误。他坐下来。“你们在一起了吗?”
杨岭摇摇头。“八字都还没一撇咧……喔,八字是中国人算命用的术语啦,反正意思就是——啥也没有。”
“那你这一次过来支援,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我过来前遇不到她,所以留了张纸条,也叫我朋友转告她了。”其实他可以用当地电话打给她,只是……唉,他怕啊,她若是接了电话,结果冷冷回他一句“随你高兴”,届时就算他脸皮再厚,心脏再强,只怕都会感到沮丧。
杨岭这一辈子不曾有过这样七上八下的感觉,少年时他专注于课业,大了他专注于行医,尤其在加入MSF被分派至世界各地后,更是忙得没有时间找对象,索性也就这么单身下去了。
见杨岭难得露出这般无奈及无力的表情,艾德华医生一边忍不住讶异,却也一边笑道:“那你这一次回去便试探看看吧,也许她会因此而感到寂寞也不一定喔。”
杨岭本想回以一笑,可惜笑不大出来。“是吗?希望如此。”
如果真如艾德华医生说的这样……哈,他大概会高兴得飞上天去吧。
只可惜希望渺茫啊……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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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医师,A1050房的病人有状况!”
A1050房?听到这个算不上陌生的房号,汪予睫叹一口气,立即戴上听诊器道:“好,我马上过去。”
从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医院的C栋到A栋需要一些时间,汪予睫以比平常快的速度赶去,在她抵达病房推开门的同时传来一道声音:“这次比上次慢了点,怎么了吗?”
汪予睫关上房门走近,面对病床上那名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她忍住叹息道:“我刚刚在C栋,这已是我最快的速度了。”
然后她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护士道:“既然来了,就量个体温和血压吧。”内心却仍是一连串忍不住的叹息。
量血压的时候,那一名患者道:“医生你的脸色真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看你也没有好好睡觉吧?这样可不行,医生不养生,讲出去要笑死人的。”
相似的话似乎曾从某人口中听闻,汪予睫尽管想掩饰,可眉间仍忍不住一折。“请你不要动。还有,这并不干你的事。”
这名患者是杨岭离开前三天入院的,不过两星期的时间,她的“恶名”可谓全院皆知——她会动不动按下救护铃呼叫医生或护士,然而却什么状况也没有。她是原发性肝脏肿瘤的患者,手术日排在两周后,原则上若没什么大变故,身体其实算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