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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身武艺虽多半是自家传武笈里学习而来,不过娘亲也略通武事,从他六岁那年握著细竹竿练剑法、枪法,都是娘亲在旁盯著。

  “是吗?”瞅著他那张灿颜,袁芷漪仍有不解。“你娘亲好奇怪。”

  闻言,项丹青愕然看向她。

  “难道她都没想过,若是不小心战死沙场,那被留下的人该怎么办?”

  一句话,如雷般响在耳际。

  像是海里最深沉地方所沉淀的沙,在一阵狂猛大浪袭来后翻搅,让这些沉沙重新见到阳光。

  脑海里,不断回忆起五岁那年模糊的光景。

  他与娘亲站在家门前,紧握彼此的手,目送著那抹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

  这个人,自他脚下延伸出一道好长好长的黑影,他的肩膀宽阔、身形高大,像是可以撑起天般的伟岸,然而这身影撑起的天从来不只是容纳他们的家,而是整片天下。

  这离去的男人,是他的爹。

  丹青,将来你要和爹一样。

  他从以前就想问爹亲一句话。

  爹,在战场上,你是否曾想起在家里苦苦等待你回来的娘亲?

  离去的如此毅然决然,彷佛天地太过广阔,而家园、娘亲,只变成你心中那片天地的微尘。

  爹,战场上骁勇的你,可曾想起我们……

  月光皎洁,如流水般在移动。

  袁芷漪说完那句话后,他们便保持沉默,任时光慢慢地走,天上月娘的位置又向西方栖息处前进几分。

  盘腿而坐,迳自沉思著这早已遗忘许久的问题的项丹青,在一阵风吹来时,他才感到夜晚的春风是如何让人发寒——

  一股温暖热意,轻轻压在肩膀上。

  项丹青愣愣地感受这微温,转头瞧去,这才发现有颗头颅就枕在他肩膀上,一动也不动。

  他先是伸出食指戳戳这颗圆颅,见袁芷漪没有动静,向来就害怕她过于亲近的项丹青这会儿终于露出慌色。“袁姑娘?袁姑娘?”

  不敢太过使劲,可他食指戳了半天却唤不醒身旁的人,他略略俯首探视那张低垂容颜,这一瞧,差点晕过去。

  怎么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呀!

  “袁姑娘,别在这里睡,会著凉的……”手臂绕过她的肩,他轻轻摇动,一面唤著,一面困窘的回头看著与小木屋相连的矮房。

  矮房原本是柴房,可自从他来到杏林后,她便把床让给他,自己则是将柴房清理干净,暂做她的休憩处。

  虽说矮房离他们俩不远,可若是要把她弄进屋里睡,势必得将她抱起。

  “唔嗯……”

  袁芷漪发出微吟,让项丹青窘迫的脸色涨红,赶紧将脸撇到一旁不敢瞧她。

  光是听到她呻吟他就害怕,更何况是抱她?

  可是让她这样靠著睡也不是办法……

  凉风吹著他热烫的颊肤,似也吹去心底些许慌乱,项丹青缓慢地将脸转回,觑著倚著他肩睡的人儿。

  他从来没让人这么靠著自己的臂膀过,这种感受无法完整说清楚。

  该怎么说呢……

  有些紧张,有些心慌,但还有些温暖与心安。

  发颤的手臂缓缓伸出,俏悄地将她往怀里更带进些,项丹青也挪动位置,让她靠著自己的胸枕个舒服。

  她睡著了,所以他可以大大方方地看著这张从未看个仔细的娇容。

  像是夜里沉眠的杏花,她将绽放在艳阳下的花瓣收拢独留淡淡余香,那睡容极其恬静也娇弱,唯有在这一刻,她才拥有十六岁姑娘的纯真。

  风吹乱了她覆额的发,他伸出长指为她拢整凌乱,让银光照在那浑圆平滑的额上。

  他凝视著,痴痴地凝视著。

  直到再度起风,花又落下不知多少朵时,他以长指略抬起那小巧下颚,朝这张他向来不敢正视太久的容颜俯下头。

  月色下,几朵随风缠绵的杏花落地,却遮掩不住地上那两道紧靠一块的黑影,它们亲近的部分。

  杏林里的夜风,带著甜甜杏香味还有醉意。

  让花瓣醉得自枝头荡落,让夜色醉得更朦胧……

  让人醉得,有更多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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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他真的变成禽兽了。

  同样一张刚毅不凡的脸,那布满的潮红已不是常人的程度,像是给针一扎,立刻会有血喷出来的夸张涨红。

  袁芷漪外出采药,项丹青奉命留守木屋看管这群兽,此刻的他就窝在兽群里,怀里抱著那只爱找人撒娇的白兔。

  他支肘撑著下巴呆望杏林小道,心里有满满的、难以启齿的羞窘。

  他吻了袁姑娘。

  他竟然吻了袁姑娘……

  如此回想著,薄唇似有自我意识地开始回忆昨晚的柔软接触,重温旧梦的项丹青不自觉露出呵呵傻笑,可下一瞬间,他又敛住笑意,随即出拳朝胸口一阵猛打,克制住愈来愈大声的心跳。

  项丹青,才说你变成个禽兽,你还真的禽兽地回味起来了引不准胡思乱想,不准起遐思,人家袁姑娘神圣得跟一尊仙佛似的,所谓神仙就是要放在心里供著、摆在眼前拜的,你对个神仙想这档事不怕天打雷劈吗?

  卜通的心跳声在几回重捶下终于回复正常,项丹青捂著心口剧烈喘息,彷佛受到良心谴责般的痛苦。

  虽说今天一早他醒来时是靠著狮子睡,而昨晚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袁芷漪,如往常般交代几句便出林采药,然而她的模样愈是平常,愈是让人不安呀。

  项丹青苦闷地搔著发。

  早已自他怀中跳下的白兔睁著圆亮红眼瞅著他,像是有所不解地蹦蹦跳跳地靠近他些许,伸出右前爪,刮弄他的脚踝。

  感到脚边搔弄,项丹青愣了愣,随即低头瞧去,便见白兔正凝视著自己。

  圆圆亮亮的红色眸子,稍微让紊乱的思绪恢复平静,与这天真无辜的白兔对眼,他似乎仅有叹息的份。

  哀声长叹之余,他顺手抱起白兔,将它摆在自个儿眼前。

  昨晚,他失了神地自她唇上窃走一吻。

  对于这情不自禁的举动他有后悔,却也感到高兴,因为他发觉她不为人知的可爱,那只有在沉睡时才有的十六岁纯真。

  因为她的可爱……

  方才才敛起的痴笑经过这番回味,又情不自禁地爬上他的嘴角。

  满脑子杂思的项丹青傻笑著,未觉他将白兔捧向自己的脸,嘴唇缓缓嘟起,以为他所捧著的不是只白兔,而是某张萦绕在他脑海中不去的丽容……

  一人一兔的面容距离不断缩短,就在项丹青嘟起的唇将要黏上白兔时,忽地,有个沉重如爪子般的东西掐住他的肩头。

  在这瞬间,他自绮梦中回过神,耳边听见带著浓厚杀气的猛兽沉咆,而眼前那只白兔则是挥舞四肢,摆明就是看见哥儿们的兴奋样。

  好巧不巧,这只白兔的哥儿们,就是某只曾吓得他差点破胆的虎。

  他死定了……

  “吼吼吼吼吼吼吼——”

  杏林里,虎啸声响彻云霄,其中还夹杂著细微的人声哀号。

  春风徐徐、艳阳高照,向来平静的杏林里骤起一阵骚动,然而不出片刻骚动便平息,只留淡淡余韵,在这春暖花开的杏林中摇曳。

  直至午后,出林采药的袁芷漪回来了。

  “咦,你的脸怎么回事?”

  满脸动物脚印和虎掌抓痕,一身灰黑破烂的项丹青搔头干笑,他与袁芷漪面对面坐在床沿,见她那双凉意不减的眸子,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怎么回事?

  他被一群兽认为意图侵犯纯真小兔,因此遭兽群起攻之,这么丢脸的原因他怎么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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