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杯击中浮木,酒液溅了她满脸。
“你会有报应的。”华紫蓉嗄声说道,屈辱地揪紧浮木。
“我一直都在等待报应。”西门豹璀眸一黯,嗄声说道。“开船。”
西门豹头也不回往前走,轻薄衣衫在夜里翻飞着。在与老管家擦身而过,他轻点了下头,眼眸朝船外瞥了一眼。
老管家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快步走进船舱里。
“爷,您当真不救那小姑娘吗?”方才旋舞之舞伎腻到他身边,薄纱下身躯白蛇般地缠附在他身旁。
“你要我救她吗?”西门豹大掌盈握住她胸前一记高耸,冷眼看着她。
“您救了她,晚上奴家随您摆布……”舞伎娇喘地将他的大掌拢得更紧密。
“来人,放下小舟。”西门豹说道。
舞伎扬眉娇笑着,整个身子全偎到西门豹身上,双眼得意地朝着其他乐伎望去。谁都知道西门豹不救人的,可他为她破了例,代表了她地位不同于一般啊!
“把这个女人放下小舟,让她高兴去救谁,就去救谁!”
西门豹推开舞伎身子,她一时不察,重重跌落在地,一脸回不过神的惊吓模样。
他心情大好地仰头笑着,只是那笑声却无情得教人心寒。
“爷——饶命啊!”舞伎匍伏到他的脚边,惊吓地抱住他的腿。
西门豹面无表情地踢开舞伎身子,月光之下,他一如外族之高鼻及峻深轮廓,更显得冷若冰霜。“来人,把这女人扔进小舟里。”
“爷,饶命啊!”舞伎脸色苍白,红彩妆容染了泪,一张脸脏污得都瞧不清模样了。
西门豹拿过一方白布,厌恶地往她脸上一扔。
“把她拖下去。”西门豹说道。
“不准把她丢下船!你这个滥杀无辜的混蛋暴君!”
一道清亮嗓声划破夜空,阻止了西门豹正要回舱的脚步。
“看来你的精神还不差,搞不好都能自个儿泅泳至岸上了,又何必白费力气呼叫呢?”西门豹炯炯目光眺向河面,兴趣再度被挑起。
“你不用在那里冷言冷语,是个男人就不该那样对待女子。”华紫蓉半睁着眼,当真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说话的。
“你都自顾不暇了,哪来空暇去管别人?”
西门豹低笑着再度走回船舷边,所有人目光亦随之望去,自然没人注意到有一只信鸽正自船舱里安静地飞出。
“因为我不能让别人因我而死!”华紫蓉倔强水眸迎向西门豹的眼。
西门豹望着她,眉头微乎其微地一拧。
儿时,他也曾经如她这般单纯地以为着。直到他发现他若不让人因他而死,那么死的人便会是他。
“那可就不巧了,我偏偏爱看着别人因我而死。”他的笑容维持得很短暂,眼神旋即凝冰。“把那女人扔下船。”
一艘小舟从巨船上被抛下,舞伎则于哭喊间被拖于其上。
西门豹走入船舱里,丝竹声再起,大船在溅起一些水花后,不留情地驶离了。
华紫蓉望着船上灯火渐行渐远,她能感觉到胸口怒火狂烧,却已经失去了大喊的力气。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舞伎拿着船浆,胡乱地划动着小舟。
华紫蓉闭上眼,无力再开口说些什么了。浸湿之衣裳开始沉重如铅,并将她整个人往水底扯去。
待身边那艘小舟亦摇摇晃晃地远离了华紫蓉之后,夜色再度落入静谧之间。
姊姊,我先走一步了,别为我伤心,爹娘会在天上等着我的……
爹娘,蓉儿好想你们哪!
华紫蓉在心里这般呼喊道。
她的右手从浮木上滑落,半边身子滑入河水里,惨白脸庞转为青冷,双唇发紫,呼吸也愈来愈微弱……
“小姑娘,小姑娘!”
“小姑娘!小姑娘!你快点醒醒哪!”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叫唤声,将华紫蓉从昏迷里给拉了出来。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一对老夫妇正划着一艘平顶小船驶到自己身边。
夫妻两人联手将她从水里捞了上来,一条毛毯随即覆了上来。
“这是祛寒丸,你先吞下。”
“这里还有热米粥。”
老夫妻不停地送上东西,华紫蓉却抖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着她的感谢。
她又累又倦,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蜷曲着身子躺在小舟篷帆里。
“孩子,你没事了。”老婆婆拿过一条布巾,轻轻地裹住了她。
华紫蓉点头,泪水随之滑下眼眶。
她感激地握着老婆婆双手,在感恩老天爷让她捡回了这条命之余,也晓得她将来之路并不好走。
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切便有希望。
第二章
华紫蓉收拾完简单包袱,走出了那间她居住了半个多月的柴房。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调养,她身子已经恢复了大半。如今最大问题便是,她没有银两能差人告知家人及胡大哥,关于她落难之讯息。
一想到此,华紫蓉便不免有些气恼自己不像其他女子一样,会在身上披金戴玉的,否则如今至少会有点盘缠在身哪!
不过,也幸好她身上没有任何金银首饰,否则盗贼为了抢夺那些财物,断臂伤人之举都有可能,她这条小命可能早就保不住了。
华紫蓉叹了口气,走出柴房。
朱大叔、朱大婶早已经守在前门等候。
此时,门前那条青绿河道间,小舟往返一如往昔热闹。河上小贩划浆,吆喝兜售菜蔬之声亦仍络绎不绝。然则,这份热闹这时却不曾让三人脸上展现一丝笑颜。
“蓉丫头,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朱大婶红着眼眶说道。
“谢谢朱大叔、朱大婶的救命之恩。”华紫蓉双膝落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啊。”朱大婶大哭出声,连忙扶起她。
“大婶!”华紫蓉张臂拥住她,两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向来沉默之朱大叔,站在一旁猛擦着眼泪。他们儿子卧病已久,这几日和紫蓉丫头倒也培养出一些亲子之情了。
“要不是我们那儿子身子差,实在抽不出多余银两来帮你,你也不用外出去帮佣……”朱大婶哽咽地说道。
“大娘,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们救我一命,又收容了我,对我已经是恩重如山了。”华紫蓉举起袖子擦着大娘的眼泪,自己泪水却还是一个劲地猛掉。
“你这双青葱十指一瞧就是没做过事,我是跟西门府管家说过你识字,又懂得算筹之事,可他们只缺厨房丫头,你到那里牙根可要咬紧一些,知道吗?”朱大婶不舍地拉着她的手,频频交代道。
“我知道。”华紫蓉点头,牢牢地握着朱大婶的手。在胡大哥那方等不到她的到来,沿路寻人找着她之前,她需要工作赚取银两,才有法子请人送信哪。
“还有啊……这西门府拥有两省数十家药铺,在里头帮佣银两虽然多一些,可听说那西门主子喜怒无常,偏偏又长了张俊脸,女子若是贪恋了他那张脸孔,总没什么好下场……”朱大婶愈说,风干似的脸上皱纹愈是挤得更深了些。
“大婶,我现下哪来的心思,贪恋什么好看脸孔呢?”华紫蓉苦笑地说道,小脸在经过了这一回生死关头之后,瘦得只剩一道尖尖下颚和一双乌亮大眼了。
“河埠头接运船应当快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在天黑前到达西门家了。”朱大叔催促着,黧黑脸庞掩不去殷红眼眶。
“我一得空,就会出来看你们的。”
华紫蓉揪着包袱,在泪眼婆娑间一再地回头、一再地深深鞠躬,只盼得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好好地报答朱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