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需要叔叔帮忙之事,尽管开口。”
“叔叔是长辈,这等闲杂小事交给我们姊妹费心就好了。”华泽兰轻声说道,没忘记爹生前,曾经叮咛过不许叔叔干预布庄生意之交代。
“是叔叔没用……”华永清黯然地低下头,长叹了口气。
华紫蓉不忍心看到叔叔受伤神情,连忙捧着纸盒上前,陪着笑脸说道:“叔叔也吃些雪花糕吧。”
“叔叔不吃。只是想交代一下,你们两人出门,凡事都小心。到了人家家里,虽然是未过门妻子,言行举止还是该有大家闺秀风范。还有啊,虽然吴半仙交代外出可避劫难,但你们一路上还是要小心——”
“叔叔,我们绝对会平安回来的。”华紫蓉打断他的话,大声地说道。
“叔叔就等着你们平安回来哪。”华永清笑着附和道,目光再度地飘向那串被置于大桌上的主事者之钥。
华家布庄之未来,靠的便是这两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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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高挂天上,阒闇河水被夜风一吹,更加寒意逼人了。
她好冷——好冷——
华紫蓉紧闭着眼,牙齿打着寒颤,整个人僵冷到无法动弹。
他们一行人明明是往南边搭船要到胡大哥家里,沿途应该愈来愈温暖才是,怎么此时竟比腊月大雪时还冻彻心肺呢?
“夏儿……”华紫蓉睁开眼想唤人来加炭火,无奈眼皮却沉得像是上头搁了千斤铁一样。
“夏儿……”她又唤了一声,却依然无人应声。
她勉强睁开眼,心头一惊,这才赫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浮木上,整个人在河面上载浮载沉着。
还来不及感到害怕,那一场灾难便已再度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回。
昨儿夜里,她还在甲板上与吴师傅对剑,没想到十多个凶神恶煞就这么驶着风帆驰艇,铁 炼绳地强行登上了船,索命阎罗似地攫走了一帮人的性命。全数珠宝皆被洗劫一空,一把大火燃尽整艘船,所有人全被抛入了河里……
正逢山上融雪汇入河流,水势湍急,大伙儿都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冲散了。
她的婢女夏儿冒死抓到一块浮木,和她一起倚靠着。两人就这么随着水流往前漂着,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夏儿先睡着了。
然后,当她再睁开眼时,原本趴在她身侧的夏儿,早已不知流落到何方,生死未卜了。
“夏儿……”华紫蓉泪眼蒙眬地望着眼前阒黑河面,而当下一波冷颤再度袭来时,她已经连哭泣的力气都消失了。
是因为她不信天意、不服吴半仙,因此上天便要给她这样的磨难吗?
但是,那个该死的吴半仙,不是说只要出远门,便能避开灾祸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还惨死在这条河里?
“什么吴半仙,不过就是个乌鸦嘴!等我回到福州后,一定立刻带人去拆你的台!”华紫蓉大声说话,神智随之稍微清醒了些。
只是一天未曾进食的身子,并无法让她支持太久。
况且,这段时期原非什么游河时节,他们的舟船沿着山岸而行,一路上始终未曾遇过其他往来船只,就算再漂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看到她吧……
就要这样死去了吗?她不甘心啊!
她得活着,她要找出那些盗匪下落,她要他们得到该有之报应。
“小夏、吴嬷、吴师傅……”华紫蓉想起那些曾经与她相伴多年的笑颜,鼻尖不禁又发酸了。
“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替大家找出凶手的……”华紫蓉虚弱声音被晚风吹散,竟是破碎得无以复加。
前面有声音!
一阵丝竹乐声随着夜风飘了过来,几道女子娇笑声时而掺杂其间。
华紫蓉定神一瞧,抬眸远眺,看见了一艘灯火通明、笙歌夜舞之大船,正热闹非凡地朝她驶近。
“救命……”华紫蓉攀紧浮木,抬头对着前方那艘大船大喊道。
只是,她那声挖心掏肺之大喊,在乐音、娇笑声之间,微弱得像是一阵低喃。
“来人,救命啊……”华紫蓉揪紧浮木,心慌意乱地再度大叫。
呼救声依然石沉大海,她只能睁大眼,希望船上有人能发现她。
此时,尖头平底大船已朝她驶近了些,近到华紫蓉能瞧见一名身着薄纱之舞伎正于甲板上不停地旋舞,旋转、旋转、旋转到船舷边。
“豹爷——前面有个死人哪!”船上舞伎忽而尖声一叫,转身窝到了西门豹怀里。
“人都死了,有何可惧。”
西门豹推开舞伎,走到船舷边。他一身鹅黄丝裳微敞前襟,手执白玉酒杯,一对野眸在烛火之下,映出琥珀般澄黄,诡魅得教人不敢直视。
“救命……”华紫蓉又唤了一声,喉咙干烧似地焚痛着。
“那人还瞪着我呢!会不会是死不瞑目啊?”夜黑瞧得不真切,舞伎眯着眼,既害怕却又忍不住地想瞧个仔细。
西门豹朝船首使了个眼色,让人将船驶近那团阒黑人影。再弹了下手指,小厮便拎来了烛台,站在他身边,帮着照亮黑暗河面。
他及腰长发未绾,乌亮发丝在空中扬起,昂贵乳香香料随之飘散于夜里。
右手握着一只掐丝金盏,他饮尽一杯酒后,又让人斟满了一杯,修长身子这才好整以暇地斜倾向前,望着河岸间那只攀附着浮木之娇小人影。
“我瞧不清楚——”西门豹声未落地,一排烛光已在他身侧燃起,映得船边河水一如白昼。
好亮!
烛光灼着华紫蓉眼皮,热得让她眼睛发痛。她勉强自己不闭眼,仰头时却对上一双澄黄如蜜蜡般晶眸。她心一惊,继而定神一瞧,便发现了那是烛光引起的错觉。
“救命……”华紫蓉张口喊道。
西门豹一抬手,让乐伎们停止演奏。
“救命!”华紫蓉确定他看见了自己,再度低喊出声。
“我不救人。”西门豹目光紧锁着她,唇边似笑非笑地微扬着。
华紫蓉一时之间没听懂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
“开船。”西门豹一个转身,明黄丝衫在夜里扬起。
“站住!”华紫蓉蓦地大叫出声。
“停。”
西门豹抽起腰间软鞭,啪地一声重击着甲板,十多名划船奴隶顿时停止划浆。
他半侧过身,剑眉一扬,杏眸之中笑意更浓。他单手托着下颚,半靠于船舷边,媚眼如丝地望着她。
“你叫我站住吗?”西门豹笑着问道,一旁小厮却是打了个冷颤。
“对。”华紫蓉牙齿发颤地说道。
“有何指教?”
“见死不救,非人也……”华紫蓉诅咒似地,狠狠瞪着他一身华贵锦袍。
“说得好!船上美女如云,醇酒佳肴处处,火炉送暖,春意无限,我过着如此神仙般生活,确实非人也。”西门豹以手击船身,赞赏地频频点头,一派悠闲地望着她,又饮了杯酒。
华紫蓉恨恨地瞪着他,却不由得随着他饮酒姿势而咽了口唾液,觉得喉咙益发干涸地灼烧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横竖都要死了,她至少得在死前替自己争得一口气。
“我这一生都在行不义之事,倒也没落得落于河里,等人救援之悲惨命运。”西门豹笑着朝她敬上一杯酒,一双亮眸在摇曳灯烛下,时而阴沈、时而灿亮地诡谲着。
“人生总是生生世世地轮回,总有一朝,你会得到该有的报应。”否则她头一个便不服。
“我不信神佛之说,但容我于此祝你能于下一世重新为人。”西门豹笑着将手里酒杯往她的方向疾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