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管了。君士老爱自以为是地神秘盘算,只会告诉她他已决定好的结论,从不让她参与过程中的讨论。
显然的,婚后她另有苦战要打了。
她伫立奢豪的挑高客厅中,等他上楼回房拿那套西装下来。她很清楚,自己要是被他诱拐到他房里拿东西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坚持要在楼下等。
他的老家虽老,但一看就知道是名家设计的气派府邸,美到宛如样品屋,没有丝毫有人居住的生活气息。佣人可能都比主人更熟悉这栋房子……
「妳来这里做什么?!」
迪琪被这突兀的斥责吓到。定眼一瞧,是名健美俏丽的女孩,穿着休闲的背心热裤及拖鞋,手拿着一瓶冰凉饮料,杵在后屋与前厅的宽敞通道中,不爽地惊瞪着。
这……是君士的家人吧。糟糕,君士不在,也没人介绍她,活像个闯空门的。
她正想诚恳说明,就被女孩鄙视的讥讽重重击垮——
「妳又被我老哥搞大了肚子,想讨回公道?」
第九章
一颗剔透芳心,全然信赖地抛给他,他却马虎失手,碎了一地。
她知道,她和君士的未来充满各种变数,危机四伏。但是他们之间渺小的可能性,带给她莫大的盼望,愿意冒险承担一切风险。
这下她才惊觉到,她太高估自己。
本以为,君士像从米兰逃亡时一样,正倾力搭救她脱离宇丞及家人的掌控,她却忘了提防他到底是在倾力搭救她到哪里去。去地狱?还是去她架空的天堂?
这些都是她自找的。当初和君士第一次碰面的激烈冲突中,她就很清楚这个人与洁儿交情匪浅。他那时之所以对她热情如火,因为误以为她是洁儿;而后对她冷淡毒绝,因为知道她不是洁儿。
她还要再为君士和洁儿之间的关系,找多少理由来骗她自己?
这些对他来说,或许早已过去,她却过不去。
「迪琪,妳有在听我说话吗?」
回应君士这句话的,是她蓦然警戒的愕瞪。
驾驶座旁的她,防备地环抱罩着黑套的那件西装在胸前,仿佛他们又回到欧洲大城间惊险奔波的状态。刚才在他老家时还没怎样,载她回去跟顺十八碰面的这段路程,她就开始不对劲。
不,他从楼上拿西装下来时,她的眼神就有异。
所以问题出在家里?
「我刚收到纽约总公司的消息,得赶过去为海外存托凭证的案子订价。这支手机给妳,我们暂时以此保持联系。」他神色自若,宛如什么都没察觉。「有任何状况,立刻打电话给我。即使我在会议室Pricing也会全程开机,妳不用避讳。」
小手迟疑地接过晶亮黑薄的手机,轻巧精密,对她却沉重有如一吨铅块,更像灼烈的火炭,难以承受。
「迪琪。」
她抬眼,彷徨回望他犀锐的倾头瞪视。
「妳一个人,行吗?」
美眸涣散地转望他以外的世界,似乎暂时无法把他收进她眼底。可是除他以外,她也没有办法看见任何东西,只能茫然。
她被带回顺十八那里,君士就离开了。她是怎么把那套西装交还给顺十八、怎么被他安排去设计师那儿精心打扮、怎么被他带去和宇丞共进晚餐,全都一片含糊,心不在焉。
「妳觉得呢,迪琪?」
她怔怔抬眼,才恍然察觉,在她面前跟她谈话的人早已变换成宇丞。真奇怪,为什么今天一天都在听人问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全都问得没头没脑的,问题本身也似乎不需要她的回应。
妳在听吗?妳可以吗?妳认为呢?妳还好吗?妳懂了吗?
「你都已经作好决定了,为什么还要问我的意见?」
她迷惘的倾诉,愣住了宇丞的悠然自得。
「大家明明看到我不好了,为什么还问,我还好吗?」
明知她一个人无法面对这一切,为什么还问她一个人,行吗?
「为什么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演戏,却还要装作信以为真地继续彼此哄骗?」
为什么世界如此荒谬,大家却故意毫无所觉地跟着荒谬下去?
宇丞淡淡垂眼,优雅地将细长剔透的香槟杯搁回桌面,笑得有些无奈、有些尴尬。「或许是因为真相太难面对,即使面对了又不知该如何处理,不如逃避。」
那是最轻省的解决方式,又能维持平凡的人生,无风无浪。
「自我欺骗不是很痛苦吗?」
「那妳的真诚有让妳比较快乐吗?」
她哑口无言。想到自己对人对事努力真诚以待,今天却换到了什么下场。如果她在米兰拆了或丢了那西装,不知可省掉多少麻烦。如果她昧着良心随便嫁掉,就可以安然享受贵妇的恬淡生活。何必真诚呢?有什么好处?
她真诚地把自己彻底交给君士,结果他是怎么待她的?
「迪琪,真诚不是不好,而是要看对象。如果妳把妳的真心交在对的人手上,那份真心会非常地宝贵、有价值。如果妳把妳的真心交在骗子手中,真的也会被疑为是假的,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那么,谁是那个对的人?
「妳还记得我们当初彼此认识时的感觉吗?」
她困惑的神情,令他隐隐诧异。他没有预期到,曾为之心动的美好记忆,竟是他在自作多情,羞辱自己。
「迪琪,我们是吃不了苦的人。比起真正在为每天生活打拚的中产阶级,我们观念上所谓的吃苦,说出去真会笑掉人家大牙。可是我们在感情上所承受的一切困难,和所有人都一样,财力权力或经历的优势都派不上用场。」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如此深刻明白,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平凡人。
「但是对于我们之间的事,我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对不起妳了,要受到这种对待。」
原本和煦的笑意,如今变为勉强的嘴角牵动而已。这场戏,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难捱,他又何尝不难堪?
她很想……徒劳无功地再劝他一次,别再执着于她了。她为此向他道歉千百次,请他不要再这样以虚假的婚事自残,可是他完全充耳不闻,演着他幸福安稳的独脚戏。
「有时我看见妳表弟表妹们在看的偶像剧,一方面幼稚得可笑,一方面又觉得残忍得可怕。整个剧情好像只有男女主角是人,与他俩立场相对的一切配角都不是人,全都莫名其妙地卑劣或肤浅,不知为何地统统该死。好像他们的命都没价值,他们的泪也不必同情,他们的死活都不关主角的事。」
或许吧,但是感情的当事人,所承受的痛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分担。没得躲,也没人能救。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剧中的男女主角,所以我常提醒自己,别做出和那种通俗剧一样恶劣的事;尽可能去关照到我们周遭的人,设身处地去思考,想办法面面俱到。结果这一切的努力,是突然发现我在妳的感情世界里,不是主角。」
这成了他顺遂人生中最重大的打击。
「如果真要说我做错了什么……」他原本安然搁在桌面的双手,渐渐十指交握,愈握愈紧,紧到隐隐发抖,双眸却沉稳低垂,平静无波。「我想我是错在当时不该同意妳去米兰。」
「宇丞,这不是对与错的问题。」她竭力保持理性,不要被他的一片痴心所左右。「我也没有想过,我会那么突然地陷入一段感情里,也很错愕于原来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是男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