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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幅画是民初奇葩,丹玉晚年的作品。

  丹玉全名张丹玉,出身上海盐商世家,五四运动时期赴巴黎留学,生活阔绰。早期作品虽然画风尚未成熟,但因着深厚的书法功力,为当时画派带来一抹东方色彩,别具特色。

  与他同时期的一派公子小姐中,以他妹妹张曼侬最长寿,最近才以九十八岁高龄病逝台北,丧礼正在筹备中。她持有最多数的丹玉画作,目前已由APHRODITE画廊的安氏兄弟全权代理。

  魏君士想追查的是,他手上这幅赃品是什么来历。丹玉作品在现今艺术拍卖市场上屡创天价,但绝大部分是因为人为炒作。丹玉晚年在巴黎穷困潦倒,家人在文革期间中断了对他的经济供应,所以出现了一些他为换取生活费的应景画,艺术价值不高,但具历史意义。

  可是这些廉价的应景作品中,藏有画家偶发的壮志豪情,或有难以抒发只能寄情画布的愁苦。顺十八会如此坚决要取回的画作,必定不单纯。

  本以为,事情就如此而已,他却发现一则讯息,耐人寻味。

  当年留法的文人名士,徐悲鸿、刘海粟、张道藩等人之外,另有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能在那时代留法,当然各有背景。有一个人,引起他的注意——

  董世钦。

  原本这名上海实业家应该会娶张曼侬,成为丹玉的妹夫,后来却娶了位北京格格。董家财力雄厚,枝繁叶茂,经过北伐、抗日、国共内战、解放、文革抄家等历史洪流冲刷,除了现在仍居日本的三房那一支,就属目前在台湾的这一支最为嚣张。

  看似财大势大,荣耀辉煌,却不知还能风光多久。

  董宇丞就是董世钦的第四代孙。

  魏君士思讨半天,想不透提供这讯息的人用意为何。顶多只是知道董宇丞有稀薄的满洲血统,那又怎样?

  顺十八、董家、丹玉的画,其中似乎有某种隐密的牵连,但他就是兜不起来。而且他目前正在热恋中,无法瓜分太多心思在这些七零八落的讯息中。

  她太美好、太宝贵,不能拱手让人。

  「原来你的老家在这里。」迪琪坐在驾驶座旁认真张望,没注意身旁的他正张望着她。「我四叔的家也在这附近,以前号称是低调奢华的水岸豪宅,可是近年来大型百货和量贩店、夜店进驻,生活机能是丰富了些,居住品质却变得很糟,太热闹。」

  「妳喜欢安静?」

  「至少可以拥有一点沉思的空间。」生活机能方不方便倒不重要。「如果住处只讲究食衣住行的便利性,那样的精神层次太可怜。」

  他冷噱,平稳地将车转入滨河大道。「我在香港和台北的住处,都是精神层次很可怜的地方,妳可得多包涵了。」

  「我那只是在说一种、一种想法而已,并不是对现实生活有这样的要求!」她突然急到满头冒汗。「你在市中心的个人工作室也很好啊,工作与生活完全结合,没有丝毫空间上或时间上的浪费,这是高度效率的生活型态——」

  「拜托别再掰了,妳不喜欢就直接说不喜欢。妳不喜欢,我又不会怎样。那只是一种表态,有必要看我脸色来改变妳的立场吗?」

  他这样讲,好像她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没差,他既没打算费力沟通,也不觉得需要调整自己。大家各走各的步调,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是在阿谀奉承你……」她的好心情陡然消沉。在逃亡旅程中那种被曲解的不舒服感,隐隐重现。「我是在试着改变自己,去接纳过去经验以外的世界。」

  该怎么说呢?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说明,却愈表达愈吃力、愈说愈朦胧。

  算了,还是别再自讨没趣。再讲下去,又会落入平时大家向她嚷嚷受不了的困窘里,笑她又在抒发哲学式的空洞论调:有讲跟没讲一样。

  「所以呢?」

  他淡漠的沉吟,勾住了她沮丧的思绪。美眸怔怔转望,他却只看路况。

  她不明白。他没头没脑的在问什么?

  「妳刚才讲那些话是在试着改变自己,去接纳过去经验以外的世界。所以呢?我还在等妳的下文。」

  芳心一悸,欲言又止。前一刻的阴霾,只因为他这随兴一句,就豁然开朗。

  「我以前……都活在自己习惯的框框里,我不能适应或不能接纳的事情,都会尽量躲开,建立自己安全的小世界。大家都很疼我、护着我,也护着我的小世界。」

  她不能接受爸爸将第三者带进家中,阿姨就开放自己的家,供她避难。她不喜欢嘈杂肤浅的社交圈,舅舅就会挺身替她把这些纷扰挡下,也替她找到最适合她这小世界的宇丞,继续呵护她封闭的未来。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光是米兰那趟冒险旅程,就令她惊魂万分。意外的是,她的适应力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强。

  好几次,她都快受不了这一切乱局和魏君士这个人,但她居然都撑过来了。而且还……

  娇颜蓦地泛红,尴尬地不住纠缠着十指。但他也不催她,静静开他的车,给她思路千回百转的空间,好像不觉得她的温吞是烦人的迟钝。

  「如果是过去的我,绝不愿意住在太热闹的地方,但是现在我想改变自己。」

  车已到达目的地,停在车库前,他却仍维持着专注开车的状态,直视远方,以免惊动到身畔正怯怯绽放的娇丽花朵。

  「你若是住在热闹的地方,那我要快点适应那种热闹的居住品质,想办法找出它的匮点,学习去捿讷。所以我想……」

  她踌躇思索着,在脑海中潜游,搜寻着最适切的宇句。

  他等待着,有如安然歇息在她身畔的狮子。

  「我想无论你要住哪里,我都没问题的。」完全可以配合。

  她坚定地转望他时,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他太魁梧,靠坐在驾驶座椅背垂睇她,都仿佛在高高睥睨。但是他脸上的线条太温暖,太迷人,像个父亲正心满意足地笑望身旁的小婴孩。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她愈来愈发觉,他有好多不同的面向。从刚开始认识的不屑看她、敌视她,或是满怀欲望地凝睇她、觊觎她,或用某种她无法解读的眼神观察着、搜索着、执着地追究着。现在又多了一项她未曾经历过的神秘,令她不解,又深深地被吸引。

  「迪琪?」

  啊?什么?她恍然回神。

  「我在问,妳有照我交代的去做吗?」

  「你交代的……」

  「跟妳父亲提我们的事。」

  「有、有啊,我已经跟我爸说了。」她尴尬地连忙展现机伶。「可是他的反应很糟糕。」

  「怎么个糟糕法?」冷眸微瞇。

  「他只会在那里计较着你的工作、你的经济状况、你家的总资产额,政商关系之类的,对于你的高矮胖瘦、到底长什么样、人品如何,他问都没问。」爸好像在评估着可能的事业合伙人,而不是将要娶他女儿的男人。

  他尽可能不发噱,免得伤了她的自尊。

  她父亲的反应很正常,一如他所预料;不正常的是她。

  「为什么要跟我爸提我们的事?」其他人不行吗?

  「因为只有他能成为我们最有力的靠山。」

  会吗?她不是不信任君士,而是不懂他从哪一点判断爸会这么做,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不认为爸会体谅她和君士背叛宇丞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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