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捧别人的场,别人才会捧我们的场。」多么娇嫩、多么尊贵的小女人。「我不想让婚礼只充满着双方家长的人脉。我们也有自己的朋友要邀请,因为这是我们的婚礼、我们的日子,而不是替长辈们帮衬的道具。」
宇丞?
她这才开始紧张,心脏躁动,浑身冒出的却是冷汗。
「我们如果态度开放一点,那些朋友们都会很乐意来闹场的。」炒热气氛,让长辈们莫可奈何。「像是要我用妳的高跟鞋喝酒啦,或被伴娘们恶整,罚做一百个伏地挺身之类的,我都可以配合。」
「等一下,宇丞。」她竭力制止他恰然编织的美梦。「我们不会举行婚礼,这件婚事会被搁置下来——」
「还有,我们也该准备选礼服了。妳会想拍什么样的婚纱照?」
「宇丞!」难道他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吗?「没有婚礼、没有礼服、没有婚纱照,因为我不会跟你结婚!」
这已经讲得够清楚了吧?
「婚前筹备的细节会很繁琐,所以妳的不安,我很能理解。只要捱过了这段混乱期,我保证会让妳回到原来的安稳。」不再有这些纷扰。
如果是以前,这会是她最渴望的生活。但现在,只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全面颠覆。
她甘愿跟他一起流浪、甘愿跟他一起冒险、甘愿跟他一起沦落、甘愿跟他一起奋斗,过着乱七八糟的生活。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她真正渴望的不是空洞的安稳、表面上的安稳,而是渴望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她的心安稳。
「迪琪,我知道妳在米兰那段时期一定出了什么事。」
她猝然抽冷,尽量不动声色。
「但是那都过去了,妳终究得回到平常的生活,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他在驾驶座上侧身面对她,温文地好言相劝。他知道,对迪琪不能说重话,她对粗暴的言语有本能性的反抗,根本不会听进去;她有她的倔强。
「妳或许还陶醉在旅行的浪漫情怀里,这之外却有很多丑陋的现实面。醒醒吧,现在就回到原来的世界,起码还可以保留一些美好的回忆。再沉溺下去,只会使妳受伤。」
她蜷着左手,搁在时启时抿的唇前,仓皇不定。
「趁着筹备婚礼的事,把妳的心也调整回来吧。」
缠绵的呢喃,分外刺耳。
「你既然、既然都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谈婚事?」她急到结巴,简直匪夷所思。
他的凝眸渐渐疏冷,话语依旧轻柔。「我们是什么环境长大的?面对这种局面,不若无其事行吗?」
她无言以对,垂下落寞的小脸,没有力量反驳。
宇丞的父母表面上是社交界典型的完美夫妻,实际上是碍于豪门家规、无法离婚的一对陌生人。而她父母呢?当年父亲痴痴追求母亲的佳话,如今看来像笑话。父亲对母亲最大的尊重,就是不给情妇名分。但除了名分外,什么都给,包括登堂入室,住进家里来。
她受不了爸这种荒谬的做法,住到阿姨家去,妈则看似泱泱大度,毫不在乎,其实动不动就嚷嚷这里病那里痛,三天两头地去住医院,仿佛住饭店。
她明白妈是想让大家多关心她、注意她,结果却只是妈一人陶醉的孤单戏码。爸根本懒得理她,也不曾探望。
去医院探望妈、听妈发牢骚,已经成为迪琪生活的例行公式。妈太爱爸了,爱得好卑贱、好凄凉。当年苦苦追求她的那个男人,早就烟消云散,她却还在缅怀。
而她自己呢?
静静的沉思中,宇丞持续温柔地以指背摩挲她脸旁,特别留恋她耳下的某一处细嫩,反复抚揉着那隐密而亲密的——
吻痕。
他早觉察到敌手的存在,只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野心勃勃,公然向他下战帖。原以为,那不过是段旅行中的玩玩,玩过也就算了,可是对方竟来真的,摆明了就是要拿走他手中的迪琪。
而迪琪呢?她根本玩不起。她原本就不是那种女孩,从小安于待在被保护好的圈子里,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叛逆、或值得反抗的。她认为真正值得挑战的是观念,其他层次的争斗都太肤浅,不值得浪费心力。
她确实适合走哲学路线,也难怪她不太爱表达意见,而爱沉溺在自我思考的空间,建构着深邃而精致的灵魂。
他对心灵粗糙的时尚名媛深感疲倦,再美丽也提不起劲。迪琪是他好不容易寻觅到的理想,可以救他脱离庸俗的现实缠累。但他没想到,他的救赎会遭人抢夺,蛮横至极。
「我去跟设计师约时间,这一两天就去看婚纱吧。」
这么快?「宇丞,这件事还是——」
「如果有必要,可能得从国外调货,会需要一些时间。」他怡然淡道,同时拨打手机。「我们家这阵子很忙,金管会一直盯着我们调查,巴不得把我们全移送检调单位进一步侦办似的,很烦,所以可能得请妳来配合我的时间。」
「为什么不——」
「因为涉嫌内线交易。」
他以俊雅的笑靥,打断她趁机延后婚期的企图。
「迪琪,我不在乎暴露我们家比较不光彩的一面给妳看,但是妳呢?妳在不在乎?」
言下之意,在这种局势下,她若以无限延期来中止婚约,形同见风转舵;看到别人家的产业有些松动,马上撇清关系,隔岸观火,另外追求自己可靠的幸福。
她已被夹杀在宇丞徐缓收紧的布局中,进退不得。
怎么会这样?
错愕之际,宇丞已透过手机和设计师乔好时间,进展迅速。
「就这么说定了。」他啪地一声合上手机,欣然望向她的惶惶不知所措。「明天我会派人去妳公司接妳,一起去挑婚纱。」
先斩后奏,免得老人家和三姑六婆们又来凑热闹、瞎搅和。
如此紧要关头,他势必派出亲信,严密监护。
当宇丞所派的人,来到父亲的公司接送她时,她整个人吓怔了——
「妳好,吕小姐。」
那人漾着熟悉的笑容。仿佛她在迷宫中转了个弯,赫然发现自己又回到原点。
「我姓顺,宇丞派我来接妳,去设计师那儿看婚纱。」
第八章
她的前途,和眼前壅塞的台北车阵一样,迷乱又动弹不得。
宇丞深情而周严地层层防卫着她,天罗地网般地设下无形的牢笼,将她密实地捏在掌心,没有丝毫缝隙可以挣脱。
可是真正让她害怕的,是宇丞隐匿的独占欲。他似乎非常享受拥有她的感觉,却不在乎她的感受。
但她并不想被他拥有。只是这反复不断的声明,始终不被他接受。
「宇丞个性再好、修养再好,他仍是个少爷。」姓顺的如是说。「少爷们是很难伺候的,加上主仆尊卑的价值观作祟,他会把很多优势视为理所当然,认为别人对他的付出本来就是应该的。」
她没想过这些,但好像确实如此。
「所以他要是失去了妳,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怎样意想不到的后果?
他笑笑。「妳还好,反正有人会护着妳,我和……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个其他人是谁?洁儿吗?
「不是,她还不够那个分量。」
那他和宇丞又是什么关系?接连几次和造型设计师的洽谈、挑选、甚至礼服的量身、打版和修身,都是他代替宇丞出席,监督进度。
宇丞太忙了,家族事业面临的风波,显然超出了大家原本的预期。所以他只能将自己手中掌握的宝贝,暂且交由这姓顺的看顾,全权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