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大玉儿回答,娜木钟先就拍手道:“这个是正经主意。看不出淑妃妹妹,竟有这样巧宗儿出来。这才叫应了那句老话儿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巴特玛难得被称赞一回,也不理娜木钟比她作“愚者”,只听她赞自己一句“正经主意”已觉喜出望外,竟连手也不知往哪儿摆,只乱摇着说:“我也只是一时想头,到底怎么样,还要庄妃妹妹费心呢。”
大玉儿低头思忖一回,笑道:“我也只有勉力试试。”
娜木钟道:“庄妃妹妹锦心绣口,妙笔生花,你想出来的句子,皇上一定看得进的。”
说着话,方才送宸妃的那丫环回来,端了一盘子开口石榴禀道:“宸妃娘娘说,刚才搅了大家的兴,对不住,这些石榴是昨儿才得的,请大家尝个鲜儿。”
娜木钟笑起来:“她一个人贪酸,便以为人人都成馋嘴儿了。不过这石榴个大籽满,看着还真是挺招人的。”说着便拿了一个过来,丫环赶紧递上针线,娜木钟挑了一粒石榴籽儿尝了,酸得蹙眉紧脸,嘬起腮来,叫道:“好家伙,真酸!”
于是丫环布好炕桌,把巾子替众人围在颈上,众人便围着炕桌挑石榴吃。独哲哲仍倚着靠枕,命迎春拿着碟子身旁侍候,又见娜木钟颜色稍霁,遂旧话重提:“先别争嘴。倒接着说说你的主意,怎么个涮火锅?说得好,大家给你喝声采;说不好,可是要罚的。”
娜木钟笑道:“我这个主意若还不好,情愿受罚的。”遂背了手昂了头,侃侃而言:“娘娘细想,这天下可涮的东西多着呢。吃火锅原图的是个简便,咱们要出花样儿,索性化简为繁,况且咱们各人各口味儿,难得庆贺一回,正要借着节日大吃大喝,可不能委屈了自己:第一件佐料自不必说,苦辣酸甜咸得合着各位的口味儿来,酱碗儿上得下足功夫,油盐酱醋芝麻香油葱末辣根茴香蒜汁儿,总之普天下有的都得备齐了,都在大条案上一样样摆好,也不用厨子侍候,咱们索性自己动手,按照口味儿自个儿调着吃着,也吃了也玩了还可以换花样儿,一道菜蘸着不同酱碗儿,倒能吃出上百种味儿来,岂不有趣?”
说得众人都拍起手来,道:“果然有趣。”娜木钟复往下说道:“这第二件,是汤头。草原上大锅煮水,难道咱们也非得照猫画虎单煮水不成?就不会把水换成汤?”
哲哲点头道:“果然不错,只是天下高汤何止成百上千,咱们倒是弄个什么汤出来呢?难道也照你说的佐料的法儿,也把普天下的汤碗儿备下,各人调各人的不成?那可得多少口锅,多少个厨子侍候呀。”
娜木钟笑道:“那却不必。汤么自然只能一种。虽说众口难调,如今也只可存大同求小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了。”
哲哲笑道:“方才你说的,各人各口味,不可委屈了自己;这会儿又求大同存小异了。天下的话竟都叫你说尽了,如今倒要听听,你怎么个求大同存小异?如何从这千百种汤头里选出一种来,若是有一个人不服气,就算你说的不好,还是要罚的。”
娜木钟道:“汤第一讲究个‘鲜’字,何为鲜?乃是一个‘鱼’加上一个‘羊’字。北以羊为鲜,南以鱼为鲜,咱们这汤啊,就用鱼和羊来煨,撇了油去了腥,熬得雪雪白,到时候盛在白玉碗里,飘上几颗如此碧绿葱花儿,不等下料,这色、香、味儿,就先全了!”
第63节 清宫深处谁是谁的真爱(5)
一言既罢,众妃子一齐叫起好来,说:“果然是鲜,还没等吃,光听着,口水儿已经快下来了。”
大玉儿笑道:“论起吃穿两字,天下再没人比得上贵妃姐姐学问大的。”
娜木钟见大玉儿也佩服自己,更加得意,笑道:“若论诗词歌赋,博古论今,那是玉妹妹第一;比这施朱抹粉,好吃懒做,我当毛遂自荐。”
众人都笑起来,说:“这说的没错儿。”
娜木钟遂继续说道:“有了酱碗汤头,这三件,才论到吃的主菜上。这倒反而是最容易的一件,无非新鲜蔬菜,鱼虾蟹蚌,鸡鸭牛羊,总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只要能吃进口里去的,有多少备多少,也像那佐料碗儿一样,大条案桌上摆着,各人托一金盘,走马观花,爱吃哪样便涮哪样,边吃边看戏,吃累了就歇一会儿,有了胃口便再吃,也不用怕菜凉了,也不必担心剩下来,看一天的戏,吃一天的火锅儿,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要多喜庆有多喜庆,你们说说看,还有主意比我这更好的吗?”
哲哲点头喝采:“果然是一等一的好主意。便是这样,这就传令下去,叫御厨房照你的话准备。”
隔了几日,庄妃果然拟妥九九消寒令交与哲哲。哲哲于夜间转呈太宗,今次与往次不同,却是两句:“香闺幽庭尽是相思染,春茶秋树宫音绕指柔。”
太宗初看不解,细细算去,笑道:“这两句话每字九笔,合成两联,也算是巧笔了。只是既称九九消寒,自然是九字便好,如何多此一举,拟了十八字出来?若说是对联,又对得不工。香闺幽庭和春茶秋树还可以勉强说是对得上,‘尽是’对‘宫音’已是不妥,‘相思染’对‘绕指柔’更是离题。这两句任拿出一句来都算是一个完整的消寒令了,非要多出一句,岂非蛇足?”
哲哲笑道:“皇上且别急着批驳,倒也好好想想这相思染的意思才好。”
太宗道:“宫里节令自是颂圣之句,还有别的意思不成?”遂重新吟哦数遍,忽然明了,点头道:“庄妃好心思。分明是借着添令在抱怨朕呢。”说罢大笑。
哲哲故意道:“皇上刚才说不好,这会儿倒又说好了,倒把我给弄糊涂了。玉儿这令,到底写得好是不好?怎么个好法儿?”
太宗道:“说不好,是因为玉儿心眼太多,夹七夹八,不肯好好地添令,非要弄个对联出来,绕着弯儿骂朕;说好呢,是觉得玉儿难得,才思敏捷,又诡计多端。”
哲哲笑道:“诡计多端?这算是什么好处?”
太宗遂细细分析给她听:“这句‘香闺幽庭尽是相思染’表面上用一个‘染’字写得满满的,然而‘相思’二字又分明是空,所以‘香闺幽庭’也都是空,这一联说到底其实只是两个字,即‘空庭’;下句‘春茶秋树宫音绕指柔’用一个‘绕’字来对应‘染’字,已经很巧,而‘绕指柔’表面香艳温暖,然而柔的只是‘宫音’并非人声,这暖就变成了冷,冷到了指尖儿上,冷得绕庭夹院,连‘春茶秋树’也都冷了起来,不是春也不是秋,倒是冬天了,所以这一联九字,其实也只是两个字‘冷清’。这哪里是什么九九消寒令?分明是抱怨朕冷淡了妃子,将后宫变冷宫,可谓是一种温柔的抱怨,别致的请求了。”
哲哲恍然,笑道:“空庭冷清?玉儿真也胡闹,太大胆了。”
两人又嘲笑一番,遂议定自即日起,诸妃轮流召幸,雨露均沾,再勿使后宫变冷宫。
此政一出,后宫诸妃着实庆幸了一段日子,各自施尽法宝,把天下花样儿翻云覆雨,一一与皇太极演示。故而施行未久,皇太极已告困乏,直将晚间房事看成天下第一苦差,任凭妃子们再穷心竭智亦不能使他情动了。再到后来,遇到喜爱的妃子轮班还可勉强应付一晚,遇到那姿色平平的,就想方设法躲此一劫,每每藉口与大臣们商议国事,入夜犹耽在御书房不肯回宫,甚至佯病脱滑,无所不用。被脱空的妃子又羞又妒,怨气只有比以往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