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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沈曹知道我私自调试时间大神,大概会生气的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在我心底里还犹豫着的时候,手上已经自行做主地揿动了时间掣,总算仓促间还没忘了提前预设“回来”的时间——可别把我丢在二十几年前回不来了,那样,这个世界的我可就真成了一个失心的人了。

  倒不知,如果我果真“迷路”的话,现代的医疗仪器能不能把我的灵魂找回来。

  音乐响起,神思也渐渐飘忽,仿佛整个人升在云端,渐去渐远……

  “下凡”的地方是在一条昏暗的街道角落。

  第七章

  自己的操作有欠水准

  我有些彷徨,怀疑自己的操作有欠水准,未必认清楚时间地点,可别一下子把自己送到了西太平洋去。如果是说英语的国家又还好些,若是法语德语甚至葡萄牙语可怎么得了?

  然而这时我听到转街一声清脆的碎玻璃响,接着传来男人的呵斥声和孩童的叫骂声,声声入耳,说的分明是国语。不知如何,平时痛恨人家说脏话的我,此刻只觉那粗鲁的谩骂听在耳中是如此可心适意,亲切无比。

  我顺着那声音找过去,正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揪住一个男孩的衣襟在斥骂,老拳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打下去。我顾不得害怕,本能地喊一句:“住手!”

  三言两语问清楚,原来是这孩子淘气,掷石子砸了男人家的玻璃。我诧异,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孩子扭过头,一脸倔犟,沉默不语。

  我便又问大汉:“你们认识?”

  “谁要认识这小赤佬?”大汉怒气未消,“这附近天天有人喊家里窗玻璃被人砸了就跑,今天被我逮个正着,原来是这小赤佬干的,撞在我手里了,饶不了他!”

  我心里一动,定睛看那少年,肮脏的泥渍汗渍掩不去他本来眉目的清秀英挺,一件脏稀稀的白衬衫上涂满墨迹,一望可知是随手涂鸦,然而笔意行云流水,颇有天份。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翻我白眼,不肯做答。

  我再问:“你是不是姓沈?”

  “不是。”

  错了?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对了,你是姓曹?”

  男孩子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世事弄人!我顿时感慨不已,泪盈于睫,许多想不通的往事蓦然间澄明如镜。是沈曹,年幼时的沈曹。我想起沈曹对我讲过的那位貌若天仙的白衣女子——“那个女人,非常地美丽。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她的长相,真的很美,很美,她穿着一条白裙子,那款式料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笑容,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有一种柔和的光芒……那个美丽的女人,她使我相信,我是个好孩子,她给了我一个希望。在我心目中,她美如天仙,她的话,就是命运的明示……”

  当时,我还曾嫉妒过他用如此炽热的语调赞颂过的这个神秘女人,却原来,竟是我自己!

  一切都是注定的,台辞和过场早已由沈曹本人对我预演,此刻只需要照着剧本念对白:“衣服上的画,是你画的?你画得真好,比很多人都好。你将来会是一个很出色的人,有许多伟大的发明。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尊敬你,佩服你。你可不能因为打架闯祸就把自己毁了呀。”

  小小的沈曹十分惊讶,抬起大眼睛望着我,眼里渐渐蓄满泪水。

  我将他抱在怀中,紧紧地抱在怀中,百感交集。然而就在这时候,提前设定的回归时间到了,仿佛有谁从我怀中大力将小沈抢走,怀中一空,接着,就像每天早晨被闹钟叫响一样,忽然一阵耳鸣心悸,只觉得风声如诉,暮色四紧,我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先是一黑,既而大亮,已经安全着陆,“回到人间”……

  我睁开眼睛,只觉怀中萧索,眼角湿湿的,伸手一抹,沾了一手的泪。

  沈曹,哦可怜的沈曹,可亲的沈曹。原来你我的缘份,早已上天注定。注定你会发明这样一件伟大的仪器,注定你会教我使用它,注定我会回到二十多年前为你指点迷津,注定你我今天要再度相遇……在时间的长河里,到底什么是先,什么是后,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我在常德公寓里独自坐到天黑。走出来时,只见万家灯火,恍如梦境。谁又知道什么是梦,什么才是真实呢?

  刚回到家,子俊的电话已经追过来:“锦盒,你到哪里去了?”

  “没去哪里,就在街上随便走走散心。”我这样敷衍他的时候,心中有很深的抱歉和疏离感。可是不如此,又做何回答呢?对他讲“时间大神”?那是一个太大的惊异。以子俊的理解力,会视我的说法为天方夜谭,甚至保不定还会扭送我去看精神科医生的。

  子俊说:“要不要我现在过来看你?”

  “不要,人家会以为我们同居了。”

  子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其实锦盒,我们就真是同居,也是非常正常的。现在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说我不是现代人。”我温和地说,“子俊,你不是总说我不食人间烟火吗?”

  “我尊重你的选择。”子俊最后这样说。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拔掉电话插头,开始蒙头大睡。

  每次使用过时间大神,我都会有颇长一段时间的震荡,宛如坐船。

  船荡漾在烟水苍茫间。

  仍年轻风韵犹存的外婆

  是一艘小船,除了艄公外,只坐着两个人——哦不,三个。因为坐在船头年纪稍长的那位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女童。那女孩大大的眼睛,嘴唇紧抿,神情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稔。

  对手的女子脸容清丽,神色忧戚,仿佛有不能开解的难关。

  再后面就是艄公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桨。

  然而我呢?我在哪里?

  这小小的船,这船上转侧惟艰的几个人,哪里插得下我的位置?我站在哪里看到的这一切?那老老小小的三代女人,那悠闲的艄公,他们为什么似乎都没有看见我?我又为什么会置身于这样一个奇怪的场景中?

  这时候那不足三岁的女童忽然回过头来,与我眼光相撞时,诡异地一笑。宛如有一柄剑蓦地刺入心中,我霍然明白,我见到了外婆。我在做梦。借助时间大神未能去到的地方,居然在自己的梦中抵达了。

  我终于看到已经做了外婆却仍然年轻风韵犹存的外婆,抱在她怀中的那个大眼睛小囡,是我么?

  一望可知,这是一艘租来的观光小船,岸边高楼林立,让我清楚地判断出这水便是黄浦江,是在外滩一带,多少年后,那边将竖起一座举世闻名的建筑——东方之珠。

  外婆如此风雅,竟然晓得租一艘小船来做谈判之所。载沉载浮间,人的心反而会沉静下来,大概是不会开仗的;又或者,外婆做一个赌,如果那贺小姐不答应退出,外婆便将她推至水中,埋尸江底?

  我在梦中笑起来,原来那忧郁的女子,便是贺乘龙了。

  本来以为天下所有的情妇都是一般嘴脸:妖艳,邪气,说话媚声拿调,穿着暴露花俏,喜欢吊着眉梢用眼角看人——然而全不是那样。贺乘龙小姐高大健美,穿一套做工考究的职业装,微笑可人,声线低沉,她将一只手搭在船舷上,侧首望向江面,眉宇间略略露出几分彷徨,千回百转,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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