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失败了!”他惋惜地走过去,蹲在地上检视。
伍白梅也不气,维持同样的姿势站在窗边。
她渐渐知道要怎么让他听话。
用正常的方式和他对话,他通常会装疯卖傻,想和他讲正事就得费些脑筋。
他需要人注意,如果没人注意,就会像三岁小孩一样大吵大闹,这时再跟他谈条件会比较有利,这是她三个月来的心得。
虽然早先拜他的“番”功所赐,割地赔款的几乎都是她,不过近来随着他越来越多的把柄在她手上,徐安扬一遇上她就只有乖乖举白旗的份。
察觉唯一的观众沉默着,徐安扬果然有些泄气。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在玩,他拿着遥控飞机,解释道:“我要做的是跟磁浮列车一样原理的东西,这样它就有足够的平稳可以承载一些小东西……”
“我话带到了,记得,至少在庆功宴结束时要出来露露脸。”说完,伍白梅转身就要离开,对他在玩什么把戏丝毫不表现出任何兴趣。
她竟然一点也不赏脸,完全不理会他在做什么!徐安扬感觉自己落寞孤寂的心灵受到二次伤害。
“我偏不下去。”他气道,像个耍脾气的小鬼,将手上的遥控飞机摔在地上。
伍白梅停下脚步,早料到他会来这招。
“是吗?那我把庆功宴提前结束好了,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没关系。”他就是要人哄他大少爷开心,让他觉得没有他不行,可她就偏不。
要是徐安扬可以回应她:好啊!这样正合他意!伍白梅可能就不会像她自己以为的对他那么有把握了。
可是徐安扬的确不会这样说,因为这跟他想要的结果完全相反。
就好像小鬼头故意躲起来哭闹,但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而是希望有人找到他之后,告诉他:大家都是爱他的……
有时候伍白梅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徐安扬一样。
他只是怕孤单、需要人关注罢了。
可是她不明白,在宴会里他明明是最受注目的人了,为什么还躲起来耍脾气?
“你去啊!”大少爷发飙了,不过看起来不像老虎,反倒比较像病猫。“反正根本没有人在意这程式是谁写的,他们要的只是一棵摇钱树,我是谁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他落寞道,背过身,垂头丧气地坐在玻璃屋外的平台上,像连周遭都变成了只有黑灰白的世界。
她倒没想到原来他有这么敏感脆弱,挑眉抱胸地站在原地。
“难不成那个程式不是你写出来的?”她一向以最现实的层面去探讨问题。
“当然是我写的!可是又没人在乎,就算今天这个程式只是个愚蠢的游戏,他们在乎的只是钱,这个庆功宴是钱的庆功宴,不是我的。”
原来这家伙这么多愁善感?伍白梅不禁觉得好笑,但又忍不住有些心疼,只好收敛起笑意,“至少你发明了它,其他人做不到,只有你能做到,不是吗?”
她没察觉自己对徐安扬的心软变得越来越理所当然,她不再去计较他和她有过什么过节,又或者他其实是外人口中那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她变得容易心疼他,容易宠他、哄他,只有偶尔回想起自己对他的纵容,她会告诉自己,因为她有责任照顾徐安扬,心软不代表什么。
徐安扬这才微微转过头,忧郁的侧脸让人看得心疼。
“也许很多年后,或再过几天、再过几小时,有个人就发明比它更了不起的东西,那我又算什么?”
“可是人们记得第一个登陆月球的太空人叫什么名字,却不记得第二个登陆月球的叫什么名字,对吧?”
“第一个登陆月球的是玉兔,没人给它起名宇,第二个是吴刚,我就记得他的名字。”
哇咧……
伍白梅有种败给他的感觉,只好走向他。
“至少我就觉得你很了不起,而且能替你筹办这场庆功宴,我觉得非常荣幸。”老实说,她根本不清楚他发明了什么东西,但重点是,一个能在专业领域获得肯定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徐安扬瞅着她,许久才转过头,继续搞自闭。“你在安慰我。”他声音闷闷地说。
他说得没错,她连他发明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说这样的话。伍白梅有种被点破谎言的心虚,却又忍不住伤脑筋。
不管是任性还是自闭,这大少爷都难伺候得让人头疼。
“就像我跟你说只要买便当给我吃就好,我夸奖你说你做得很好,可是你真的会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吗?”他又说。
拿这来比喻的话,她好像有点懂了。
伍白梅这回想了想,才道:“可是我自己定下了另一个标准,并且达到它了,所以绝不会因此否定自己的价值。”她把一座垃圾场整理得窗明几净、井然有序耶!
没有把整理前的混乱拿相机拍下来留念,是她最觉得可惜的,她骄傲地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去参选扫除达人的比赛。
“这样啊!”徐安扬像被点醒了什么,“所以我应该在程式上偷偷设个陷阱,比如说第一万个使用者可以玩到隐藏版游戏、无授权使用者会电脑当机、公司私下随意变更数据,资料库会呈现门户大开的状态……”这么讲的同时,他的眼神整个亮了起来。
伍白梅觉得有些头疼了。
“你这样会害公司赔钱吧。”这算哪门子的目标?瞧他还高兴成那样。
“这有什么关系?钱再赚就有了。”他不懂人们为什么要为那种随时会消失、也随时在增长的东西那么狂热。
赔钱有什么关系?虽然钱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钱就万万不能啊!伍白梅不禁想,他的家世、他的能力,养成了他的不知人间疾苦。
“你真的觉得我很了不起吗?”虽然知道她在安慰他,徐安扬仍旧忍不住问,一脸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的模样。
“当然。”电脑不是她能理解的东西,她只知道人要对自己尽责、对自己完成了某种使命而骄傲,而这些都很了不起啊!
徐安扬又从椅子下搬出那台“瓢虫大转轮”,伍白梅当场有些傻眼。
她不知道他随时随地带着那东西做什么,而且那东西的存在本身就相当无厘头。
“我很了不起吗?”他说着,转了一下扇叶。
伍白梅微挑眉,其实她曾经怀疑那四片叶子,永远只有红的那片会朝上。
不过这回证实她的猜测是错的。
徐安扬悲凄落寞地垂下肩膀,看起来像要颤抖哭泣了。
“你看,我什么都不是……”
她嘴角一阵抽搐,觉得鬓边隐隐生痛。
哪有人用这种方式来论定自己价值的?真可信的话,全世界岂不是一堆人要去撞墙自杀?
可是她知道,以正常人的逻辑是无法和徐安扬沟通的,她必须把自己和他同化。
叹口气,伍白梅抢过那座“瓢虫大转轮”。
三比一,白色朝上的机率本来就比较大吧?她想。
“刚刚的答案准不准?”她随手拨动扇叶,有些担心万一是红的那片叶子向上,徐安扬岂不是更要钻牛角尖了?
在紧张的祈祷中,白色扇叶缓缓指向小瓢虫,伍白梅松了一口气,露出得意的笑。
“你看,它说刚刚的答案是错的,你很了不起。”
徐安扬微怔地来回看着她和转轮。
“干嘛?”她脸颊突然热了起来,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
明明眼前这家伙做过比她更蠢十倍的事,可是这种感觉就像她一个身心成熟的大人却去模仿小孩子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