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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等沈颐说话,又赶紧道:“我已经命人绣好了图样,都是一等一的绣工,给老夫人的那块绣了‘福瑞呈祥’,”说着,便把上面那一块展了开来,他和沈颐各执一端,“二少爷,你看,你这一块绣了大幅的‘鸳鸯戏水’,用来做被面是最好的。啧啧,这样的规格——我可是冒着掉脑袋的罪说一句,除了在圣上的寝宫,民间这算是独有了。”

  沈颐却只淡淡一笑,“我尚未有婚事,要来何用?”

  这时,流火端茶回来,一进门便被那华美无比的丝缎吸引住了,只顾着看,没留神脚下,快走到案台旁时不慎脚底一滑,整个茶杯就向前飞了出去。

  沈颐立刻闪身上前扶住了她,只闻“砰”的一声,上好的白瓷茶杯便应声而碎,他也不管,只抱住她,皱起眉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也不知是怪她摔飞了杯子,还是让自己滑了跤。

  卢老板则吓得立在一边呆若木鸡,等反应过来,赶忙低头检视锦缎,万幸,滴水未溅上。

  这个瞎了眼的臭丫头!他擦一把额上冒出的虚汗,立刻开骂,“臭丫头,要是弄脏了这上等好货,你有十条命也下够赔!”

  沈颐扶她站稳了才放开她,听他这么说,立刻沉下脸,“真是对不住,这丫头总是这样毛毛躁躁,卢老板没被茶水溅到吧?”

  “没、没,无大碍。”卢老板摆摆手,笑得倒是一脸恳切。

  流火搔搔头,“少爷,我去找扫把来扫干净。”

  “嗯。”他颔首。

  待她走出门,沈颐便寒着脸对卢老板说:“锦缎你就拿回去吧,连我家丫头十条命都不够赔的好货,沈家怕也消受不起,我还有事,就不送了。”

  卢老板这才发觉自己眼拙,没瞧出二少爷对那丫鬟非比寻常的关切,可为时已晚,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他只得摸摸鼻子乖乖走人。

  等流火拿着扫把回来时,卢老板已经走了,沈颐坐在一边看她打扫,目光忽然落在案台上的蓝色碎花小包上,好奇地问:“流火,这是什么?”

  “哦,这里面是我娘蒸的灰汁团,她特地让我带来给二少爷尝尝。”她一听他提起小包袱,立即放下扫把,喜孜孜地过来解开,“我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揣在怀里,还烫着呢。”

  他看了看那些浅灰色的面团子,挑高眉,“你今天又私自回家了?”

  呀,忘了这事!她只好装傻地笑,“二少爷,你尝几个吧。”反正二少爷从来不会因此而责罚她,她早就有恃无恐了。

  沈颐果然只是随口一问,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随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觉一股清香传进咽喉,而且是他从不曾尝过的,等咽下后,才问道:“你刚刚叫这东西什么?是用什么做的?”

  “叫灰汁团呀。”她笑嘻嘻地说:“我娘的老家在浙江宁波,这是他们乡村的特色点心,有好多种呢。这些啊,是先把干稻草烧成灰,把灰浸在冷水里,等沉淀以后,再取上层的灰汁和白面混揉在一起,揉出来的面团就是灰灰的啦,再揪成一个个汤团大小的,上笼去蒸即可。”

  “拿灰浸汁揉面?”沈颐的脸色有些变了。

  流火却自顾自地解释得开心,“对啊,所以面团上会有灰的清香呢,而且烧不同东西的灰会有不同的香气,眼下天冷就只有干稻草了,夏日的时候可以烧好多别的,我最喜欢南瓜藤烧的灰——”

  出乎她的意料,沈颐突然站了起来,“你别说了。”

  “哦。”她乖乖地闭了嘴。

  “你、你再去给我倒杯茶来,要快,不放茶叶也行!”他烦躁地捂住了胸口。

  流火不明白他怎么了,但也只好匆匆又下楼去倒茶。为了求快,她还真倒了一杯热水就上来,沈颐也一口气就全喝了下去,喝完后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神情渐渐和缓。

  “二少爷,你怎么啦?是灰汁团噎了你的喉咙?”她看着他狐疑地问。

  “没有。”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心想他哪好意思说用灰汁揉面有点儿不卫生,便摆着手道;“我只是突然觉得口渴。”

  流火站的地方靠近窗边,忽然双眼发亮,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二少爷你快看,楼下大街上有个人在冰上滑倒了,从布庄前一直滑到前面米行才摔下去呢!”说着,她干脆把琉璃窗打了开来,好让少东家看得更清楚,但也立时把外头的冷风带了进来,呼呼地吹痛人的耳朵。

  他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关上窗,“这有什么好看?”不轻不重地数落了一声,然后拿过搁在旁边的那件雪白色狐裘。

  “少爷,你要回去了吗?”她问。

  沈颐摇摇头,“我不回去,是你该回去了,这裹也没意思,你还是回院裹缩着吧。”说完,他把狐裘披在她身上,柔声开口。“穿上它暖和些。我让老宋驾车送你回去。”

  二少爷干么老对她这么好?

  “瞬间,流火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垂下眼,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成。”想把狐裘脱掉,但二少爷的手还按在她的肩上。

  她垂眼羞怯的模样让沈颐看得入迷,也觉得好笑。这丫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最乖巧。

  “好了,”他放开手,“你下楼去吧,狐裘可不许脱下来。”

  谁知流火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楼下走上来一行人,最前面的是守在楼下铺子里的老掌柜,他边迈步边转头叮咛,“巡抚大人走好,从外头进来的人鞋底都沾了水,把阶梯弄滑了,您扶着点儿。”

  通往二楼的楼梯不大,平时上上下下仅能容两人,眼下天冷,大家都穿得跟粽子似的,一个抵两个,流火只好先等在一边,打算等他们上来后她再下去。

  沈颐在里面见她站着不动,走出去才发现楼梯上走来的人,“巡抚大人。”他急忙招呼。

  趁着他们转过弯,流火偷偷地问:“二少爷,上来的是什么人?”

  沈颐还来不及回答,新任才半年的江苏巡抚宓谦已走了上来,见到沈颐身旁的小丫头,神情有些不悦,抚着须冷冷一瞥,“贤侄,这是谁?”

  没等少东家开口,流火就大着胆子自己答,“我是二少爷身边的丫头,你又是谁?”

  “放肆!”两个随行的衙役异口同声地喝斥。

  她吓得一缩脖子,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沈颐。

  “哼!”宓谦倨傲地微仰起只剩下几根胡须的下巴,“居然连本抚都不识得。”

  旁边的老掌柜吓得快跳起来,沈颐只是皱紧眉,看了一眼靠在身边的小丫头,转而拱手对宓谦道;“巡抚大人莫怪,她不懂规矩,我日后定当调教。”

  宓谦敛下怒气,径自步入内室,两个衙役也跟了进去。

  沈颐看着流火,低声交待,“你先别回去,不过也不方便在这待着。”他略一沉吟,“这样吧,你先去旁边‘五福楼’上等我,肚子饿的话就点东西吃,让陆掌柜记在我的帐上。”

  五福楼也是沈家的产业,目前掌管的仍是那位不谙经商之道的三爷,这样的大酒楼沈家在苏州就有两间,在江宁、扬州和淮安又各有一间,窥一斑见全豹,足见沈家的殷富。

  当下流火应了一声,就气闷地下楼去了。

  哼!什么破大人,不认识他有什么大罪吗?他又不像说书、算命的,满大街上设摊,任何长了眼珠子的都能认出来,一个成天缩在衙门里头的宫老爷,不认识有啥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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