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芙蓉正帮着孟大嫂在厨房里煮鸡蛋,她在灶后烧火,孟大嫂等一锅水冒了泡,十几个鸡蛋都熟透了以后,便急急忙忙把蛋都捞出来,又浸进了冷水里。
芙蓉小心翼翼地把一盆浸了蛋的冷水端到厅堂里,“大姐、流火,蛋已经煮熟了。”她边说边拿起两个已经浸凉的蛋,用布抹干,放在桌上的一只盘子里。
“要做如意蛋吗?我先来做几个!”流火一听就兴致高昂,立刻从火炉边跑过来。
孟大嫂又拿来一些早已准备好的,红红绿绿的染料和几根小树枝,因为她们一家人都不会娴熟地用笔,所以就用树枝来代替。流火和芙蓉各拿起一根,蘸了染料就开始在蛋壳上涂涂画画。
这是江南快过年时的习俗,家家户户都会煮几个鸡蛋,然后在蛋壳上画上一些人物山水,或象征吉祥如意的图案,谓之“吉祥如意蛋”,大街上也会有人叫卖。
流火一口气画了三个,一个画了一朵花,一个画了一头牛,还有一个画了个黑抹抹的东西,看上去像石头,又像一个地瓜。
芙蓉猜了半天都猜不到,央求着妹妹告诉她,但流火不理她,径自拿了蛋又走回火炉边,笑眯眯地坐下。
哼,我画的是二少爷的脸,二姐又没见过他,怎么认得出来呢?她得意地想。
不过沈颐要是知道,他的脸被画成了这样一个像石头又像地瓜的东西,估计是不会高兴的。
一直炖在炉子上的萝卜骨头汤开始飘出阵阵香味,流火忍不住凑近使劲地嗅啊嗅。也不知为什么,她这半年在沈府跟着尝了好多山珍海味,但每次回家来,总还是觉得家里的饭菜香。
“娘,汤好了——”她高声叫唤又回厨房里忙着的娘亲。
于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欢欢喜喜地喝骨头汤。
一股冷风从墙缝里溜了进来,直扑芙蓉的后背,她立刻打了个大喷嚏,结果她老娘也立刻请她吃丁一记暴栗,火辣、干脆。
“娘……”芙蓉一手端着汤碗,一手可怜地摸上自己的头。呜……又被娘打得好痛!
明月忧心地扫了一眼屋子四壁,“娘,不如等午后吃完饭,我们就找些干稻草和烂泥,把墙上和门上的那些缝隙都填一填吧,大寒天的总有风灌进来,太冷了!”
孟大嫂也朝四周看看,“好吧,只好先这么将就着。”
芙蓉又傻呵呵地笑着,插进来说:“娘,沈家的二少爷不是待我们家流火很好吗?”她又转向妹妹,“流火,要不你和二少爷说说,他们家钱多,送给我们一间新的大瓦房吧。”
流火一怔,“二姐,你胡说什么呐?”
“让他送你一间屋子啊,他有好多银子,不会在乎的。”芙蓉犹自天真地盘算着。这回娘都没有“及时”给她苦头吃,自己说的一定没错。
“绝对不可以,我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她一听有些生气,“我只是一个当丫头的,二少爷待我已经够好了,还向他要大瓦房?二姐你想都别想!”她虽然平常伺候少东家不够卖力,却从来不曾想过要向他讨要什么东西,只除了有时三小姐会送给她一些小玩意儿之外。
“啊呀!”芙蓉惨叫了起来。老娘果然对她的耳朵送来了迟到的“祝福”。
“死丫头,一天到晚睡不饱,让你喝几口骨头汤就跑出一个馊主意来啦!”孟大嫂又开始骂,“你想害老三在二少爷面前抬不起头吗?人家给吃的、给穿的,每月还给一两银子的月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你还不知足!也不想想自己成天都干些什么?叫你割草喂猪,就把猪喂成了皮包骨,活该你过年时吃不上肉,只能喝几口猪骨头汤!”
芙蓉被娘亲骂得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等一家人喝完了汤,流火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回东院去,孟大嫂赶紧去蒸笼里拿了七八个新蒸好、火烫香软的灰汁团,细心地包裹好,让女儿带去给二少爷尝尝。
第六章
外面路上的薄冰都溶化了,于是流火走得更小心,棉鞋要是渗进了水,可是冷得能冻死人的。
她站在路口往东和南两个方向望望,不知二少爷已经回了东院,还是仍在布庄?
望了几眼,她莫名地感觉他应该还留在布庄里,于是转向南走。
一走进祥泰布庄,一个戴着厚实的黑帽、穿着老羊棉袄的店伙计就满面堆笑地跟她打招呼,“哟,流火姑娘,您来啦!”
流火懒得理他,穿过店堂,径自转上楼梯。
楼上是不做生意的,除了拨出一间房,专门供东家来查视铺面时休息所用,其余全用来堆放货品。
而此时,沈颐正和一位姓卢的老板在验货。
“二少爷,你再看这些——”卢老板巴结地又拿过一大把团扇,以紫檀木做骨、白绢为面,这是我去江南收货时顺带收回来的,你看这些线脚细腻,拟景造物栩栩如生,又是极好的双面绣,再看这把,一面是满园春色、一面是华堂春暖;还有这把,一面是碧波莲藕、另一面是瑶池仙境……我老卢敢拍着胸脯保证它们实在算上等质量啊!”
沈颐拿过几把仔细看了看,笑着还给他,“绣工确实不错,不过我这布庄只管卖布,从来不曾另外搭卖过其它的东西。”
“二少爷,这你就是太恪守成规了。”卢老板陪着笑道;“你想,来光顾你们祥泰和锦绣布庄的,有多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女人家嘛,挑拣衣料的时候再买上几把扇子,难道不是最正常的事?我原本还想着明年开春去南海收些珠子,一并卖给二少爷呢。”
他的话的确有道理。沈颐略一沉吟,便微笑着颔首,“卢老板果然是生意人,好,这些团扇我就一并收下了。”话音刚落,他抬头看到流火走进来,不觉感到诧异,“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边说边去拿旁边案台上的白瓷茶杯。
流火心头一热,赶紧道:“少爷,我带来——”
沈颐却打断她的话,把茶杯放了回去,“这茶凉了,流火,你帮我再去泡杯热的来。”无论冬夏,他一向不喜欢喝已经冷了的茶。
“哦,好。”她只好先把怀里揣了一路的小包裹放在案台上,转身下楼去泡茶。
而卢老板又转身从一堆货品中拿出一个迭得四四方方的包袱,当宝贝似地捧着,凑近沈颐身边压低声道:“二少爷,这是我特地带来孝敬老夫人和你的。”
沈颐好笑地看着他过分小心的样子,“卢老板,这里面难道是偷来的东西?”
没想到他咽了一口口水,说:“二少爷,不瞒你说,这还真可以算是‘偷’来的。”
“哦?”沈颐挑眉。
卢老板不说话了,只小心地解开包袱,原来里面是上下迭放的两方淡绿色锦缎,不仅散发出奇异如宝石般的光泽,还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沈颐一见即吃惊地瞪大眼,“这不是前次采办的那一批贡品?”沈家的布庄在整个江苏是最出名的,所以前任和现任江苏巡抚都把采选绢织贡品的事交给沈家去办。
按本朝的律法,凡属贡品者,寻常百姓家里是断断不可妄用的,否则有诛族之害。
卢老板变得更谨慎,左右望了望,才又涎着讨好的嘴脸,“这正是二少爷上回要我采办的天蚕丝贡品,这两块其实是我私扣下来的,原就准备着等过冬时送给老夫人和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