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翎抬头在他唇上印了个吻。她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那一段日子真的很快乐,直到我十五岁。」抚着她的发,他的笑缓缓敛去。「十五岁那年,傅家要我认祖归宗,我死也不肯。我母亲哭着求我,求我答应入傅家门,成为傅家人。我受不了她那个样子,最后还是答应了。这令我母亲欣喜若狂,她以为这表示傅家终于愿意接受她了。「她真的很天真。」他嗤笑一声,「傅家的人还是没将她看在眼里。对他们来说,她只是我的母亲,为傅家传宗接代的工具。到了傅家,没有一个人尊重她,她更不快乐了。她这辈子只有傅凯斯一个男人,追求者不断,她却一心只要那个弃她如敝屣的男人,然而那个男人却是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不到三年,她悒郁而终。我母亲死后,他甚至不曾去过我母亲的坟前祭拜。」他的眼有着一丝冷硬,「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计画。计画着拿下仲凯,我要让傅凯斯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鸿翎注视他,她觉得自己了解他的心情。「傅」这个姓对他而言是个包袱。
她之前就注意到了,他唤自己的爷爷为「祖父」,却喊骏升的老董事长为爷爷。而礼貌通常也代表着距离。
傅家的人或许能够让他从程逸轩变成傅逸轩,但他们得不到他的尊重。
「其实,傅成基——那个我称之为祖父的人也脱不了责任,他瞧不起我母亲,如果
不是傅凯斯不成材,除了我,傅凯斯没有一儿半子,傅成基是不会让我冠上这个姓的。不过,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想同时整垮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选择了傅凯斯。因为如果不是他不负责任的行为,不会有这一连串的悲剧发生。还有,」他举起手,以指背轻抚着她的脸,「他碰了不该碰的人,他得付出代价。」
从他的眼中,她看不出他的情绪以及想法。
他说了许多。她相信这些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他并不是饶舌的人,而今晚,他却告诉她了。他几乎是交出他灵魂的一部分。
那表示他在乎她吗?
不,应该不是。
夜晚总是使人脆弱,加上今日傅凯斯的挑衅,令他想发泄积压多年的情绪,如此而已。
这么想令她觉得好过,也有安全感些。她怕在乎之后的承诺,而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耶个东西。
这阵子她的心情很乱,总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他,偶尔她还会冲动地打电话,甚至去找他。但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尽可能地克制自己的冲动。她觉得自己愈来愈在乎他了,那令她不安。
「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在一阵沉默之后,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鸿翎不解地看着他。
「我第一次去曙云的办公室找你的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他的语气轻松,好像他说的是今天早上几点起床、早餐吃了些什么等无关痛痒的事。
「所以你那天喝酒了。」鸿翎说道,这不是问句。
她能理解为什么。他母亲对他的影响太大,而且是负面多于正面。
「对。」他回答得轻快且明确,好像他那天喝的是白开水。「我对我母亲——」他停住了,似乎在思索着该如何表达。「很难说我爱她,我们之间总是有一道长长的距离。她强迫我学钢琴,要我必须是全班、甚至是全校第一名,因为她认为上流社会的孩子就该是如此的。但是她从来不像一般母亲那样对我嘘寒问暖,印象中,她从来没有抱
过我。我习惯了她的冷淡。与其说爱,不如说我同情她吧?终其一生追求她得不到的东西,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他扯扯嘴角,「母亲这个词对我而言,有些沉重。」
鸿翎张开双臂,将他拥在怀里。她想代替那个不尽责的母亲抱抱这个寂寞的男人。
他总是笑着,她想,是因为他母亲不愿意笑吧?
他不愿意步他母亲的后尘,不愿意像他母亲那样封闭自我,所以始终是这么温和地笑脸迎人,却不知道这也是自我封闭的一种方式。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傅逸轩握着她的肩将她推开一些距离,在她的唇上印了个轻吻后,扶着她的腰身让她起身。
牵着她的手,引她来到钢琴前。
两人一同坐在钢琴的长椅上,他有些顽皮地说:「点歌时间。」
鸿翎笑着摇摇头,「你先弹两首给老师听。」
他自信地点点头,动作优雅地将手置于琴键上,弹出的却是顽皮豹那首滑稽的名曲。
在鸿翎笑不可抑的同时,曲调一转,变成浪漫电影「似曾相识」的主题曲。
「我喜欢这首曲子,每回听到这首曲子我都会想到你。」他看着她说,指下流畅的乐声不曾间歇。
鸿翎愣了一下,对他扯了扯嘴角,她不太相信他所说的。这或许是他调情的手法吧?她承认,方才听到的时候,心头悸动了一下。不过,她到底是理智的,她不相信这种花前月下的情话。
看她的表情,傅逸轩知道她不相信。他笑了,「别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只是并不是那种浪漫的联想。我告诉过你,我记得每一次与你见面的情节,你没忘吧?」他扬着眉问道。
「嗯。」鸿翎点点头。对于这一点,她也觉得不可思议,讶异于他有这么好的记性。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你就一直在这里。」他举起左手指指自己的脑袋。
确实不浪漫。他指的是脑袋,不是心。鸿翎玩味地想。
「从小到大见过的人无数,我可不是每一个都记得的,唯独你。」他一再重复弹奏
着相同的乐曲。「第一次无意间在公司见到你,又勾起我对你的回忆,真的很好笑,我的脑中竟然浮现这首曲子。我想,说不定我们上辈子是对恋人。」
鸿翎耸耸肩,「我不记得看过你,完全没印象。」
「真无情。」他摇摇头。
不理会他的话,她问道:「所以你是在公司见到我之后,才想到找我合演这出戏的?」
「不,在那之后。」他实话实说,「叫你上十七楼那一天才想到的。」
那是他母亲的忌日。鸿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那一天我喝了一些酒——我平时不喝酒的,」他解释道,「虽然喝了酒,我的神智还是很清楚,要不是那些该死的感冒药。」
他的咒骂让鸿翎笑了出来。
指下的音符变成了老电影哈泰利有些滑稽的配乐,他也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总之,喝了一些酒之后,我想到了你,想到我祖父对两个企业联姻的企图,也想到了这将对傅凯斯造成的不利,所以我找上了你。我的判断对了,傅凯斯真的开始紧张了,他——」眉头一紧,他停下动作看她,「我不会再让他碰你一根寒毛。」
鸿翎没有说话,只是审视着他的眼。
「你恨他吗?我是说——傅凯斯。」鸿翎轻声询问。
她直觉地认为,傅逸轩不会希望她称傅凯斯为他的父亲,因而改了口。
「我恨他吗?」他抬起头思索了一会儿。「不,我不恨他。这件事我母亲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她太执着、太一相情愿了。」吐了口气,他摇摇头,「我对他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该说我看他不顺眼吧?」他扯了扯嘴角。
「只是这样?你投注了十多年的心力想将他整垮,就因为你看他不顺眼?」鸿翎锁着眉问他,「你确定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