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难得穿西装,脱下西装外套后,仍然卷起袖子进了厨房,高级衬衫被他视为无物。
外在的装饰不具重要性,就像他其实相当体贴却极不修边幅那样,过度修饰向来不是他的个性。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粗犷又不懂打扮的男人?
傍晚红融融的斜阳从锈掉的铁窗透进,洒落在老式的瓷砖流理台上,男人背着光,宽阔的肩膀仿佛顶着天地似的。
恐怕也只是这样了。她光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心里踏实安稳,还有谁能与他比拟呢?
伍岩似乎发觉她不寻常的安静,转过脸来看她,见她没事便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也笑了,像个得到关注疼爱的孩子。
一个宁静的冬天傍晚,老旧公寓的厨房里只有烹调的声响,偶尔穿插一两句闲散从容的笑语,就像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家庭厨房。
即使繁华又如何?她深深地望着他的背影,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在他干净温暖的老公寓里,有一种令人眷恋的气味。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这个时候,应该要有一个小孩子在身边的。」她说。
他怔怔地停住端菜上桌的动作。她一面排着碗筷,神情似乎正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因此他没有给于任何回应,只是淡淡含笑。
苏黛转过脸发现他的笑容,才忽然回神似的,也想起自己脱口说了什么样的话语。
「喂,别误会,我、我只是……」她结结巴巴的尝试解释,最后却是有点恼羞成怒地嗔道:「你还笑,我可不打算现在生孩子喔!」
伍岩这下真的忍俊不住,从喉头溢出低沉的笑声。
「伍岩!臭石头!」她跳过去攀在他的背上,作势要咬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四平八稳的,先将食物搁在桌面上,然后才探手向背后的苏黛轻拍两下,「好了,小黛,要开饭了。」
还真把她当小孩啊!苏黛猛地往他肩膀咬了一口。
「啊!」惨叫声来自于苏黛。
伍岩好笑道:「你哪一次才学得乖呢?」
好几次这样的经验了,她咬过他的手臂、手掌,每一次都怪他肌肉结实得足够让人崩断牙齿。
她索性伸手用捶的,砰砰砰在他肩膀上连捶了好几下。「痛死你、痛死你!我要是牙齿掉下来,都是你害的!」
他只是低声地笑。并不是笑闹戏谑,而是她真正孩子气的那一面,若非在相当熟稔的人面前,是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
她知道她无形中已经完全表现出对他的信任了吗?他必须极力克制忍耐,才不至于因为过分的暗喜而忽然笑出来。
清了清喉咙,他说道:「小黛,水饺会凉掉的。」
「喂喂,」苏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他背上下来。「你每次都用这一招,好像我很爱吃一样!」
他板起脸正经的保证,「别担心,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还开玩笑!她不甘心地又捶了他一拳才满意。
两人很快的将水饺分了两盘,舀好两碗热汤,排开几碟配菜,备妥之后两人就分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主啊,我们在天上的父……」伍岩微微闭眼,开始进行饭前祷告。
他并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因为他过去在基督教育幼院成长的缘故,致使他直到现在都仍保有晚饭前祷告的习惯。
这是他们逐渐相熟后,她才知道的事情。他刚毅却温柔的气质,或许正是因此而来的吧。
神究竟存在不存在?为什么有的人一生顺遂,有的人却一辈子坎坷崎岖?
她从来就不热衷宗教,要改变命运,靠自己的力量绝对实际得多。可是,她也不太排斥信仰这回事,有的人,确实需要某样心理依靠才能有力量活下去——就像她当初需要羊咩那样。
伍岩,不属于这两种,他信仰,却不依赖信仰。
他以低沉嗓音缓慢吐出祈祷的语句,有一种宁静蕴含在其中。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亲生爸爸。她还记得,爸爸诵咏诗句的嗓音,与伍岩祷告时给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爸爸过世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个五岁的稚童,但那样的情景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当中,不曾或忘。
那是她对童年仅存的美好回忆。
爸爸在吟唱着诗句的时候,妈妈抱着她坐在—旁聆听,厨房里传来锅子炖煮着食物的声音。那也许只是忙里偷闲的自娱,但是她年幼的眼睛看见父母眼角流露的温情,脸上带着一点汗水的笑容,满足于简单质朴的生活。
那也算是一种信仰吧。
伍岩的祷告已经到尾声了,「奉主的名,阿们。」
「阿们。」她也补上这么一句。
管他有没有神呢!
伍岩的目光对上她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没有太多进步,他笑起来仍然线条刚硬,绝对不会让人误以为有春风拂来而使百花盛开,勉强可说他微微眯起的双眼带了柔和的光芒吧,可是整体上他依旧是一块硬石头,根本看不出他的笑容可以增加几分英俊。
真是浑蛋!她好喜欢这个男人。
第八章
办公室日复一日的生活模式,并不适合伍岩。
他们都很清楚这件事。
饭后她毫无预期听见伍岩这么说:
「游总打算调我上台北。」
她看着伍岩,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讷讷开口说了一句,「这表示……你又升职了?」
「我拒绝她了。」伍岩回视她,相当平常的表情。「你会生气吗?」
「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伍岩扯起一边唇角,「我也想追寻不一样的梦。」
不是日复一日的办公室作业,不是朝九晚五加应酬的生活,他对这一切已经弹性疲乏。伴随着职称的升等,他已不由自主的远离了他在工作中真正感兴趣的部分;而游总的看重和旁人的期待,更是将他逐步推入办公室的官僚文化。
他有想做的事,但并不是这些。
「所以?」苏黛不掩饰自己的困惑。
伍岩沉吟了半晌。
「不只是不去台北……我想离开都市,」他凝望着她,眼神沉着。「也许得离开你。」
……苏黛一时无言。
他们并不是正式许过承诺的情侣关系,她没有想过伍岩会这样开门见山的跟她谈这件事。
「你的工作才刚起步,我不打算勉强你作抉择,小黛……」
她打断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直说吧。」
「我想到东部去。」他支着下颚—会儿,仿佛内心为难,但神色却又是那样稳重内敛。「距离会让感情生变。」
他的工作地点短期内不太能够改变,而即使她毕业了,事业中心的地点也不见得会恰好与他重叠。而更重要的是她还年轻,未来无限希望,他不想扼杀了她将会得到的许多机会。
是不是,他们其实不适合在一起?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是他知道她很清楚他想说什么。
苏黛默默的看着他许久。
「如果我要拥有一段感情……」她终于开口说,「我会希望那是连距离都无法使它扭曲的感情。我想,你也跟我一样才对。」
伍岩张口欲言,苏黛却又接着说:
「伍岩,我已经是个可以理智处理感情的大人了。」
是这样的吗?他们,即使隔着中央山脉,隔着大半个台湾,也仍然可以维持着如今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