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接下来却扬起了一抹微笑;她看着也淡淡笑起来。在彼此的眼中,他们看见一种无声的承诺。
状况远比他想像中来得更好,他早有心理准备要等她好几年的……伍岩拉住了她的手,接着却不自禁的将她揽入了怀里。
苏黛贴上了他宽阔的胸膛,感觉到揽着她的双臂逐渐收紧了,他的劲道稍微过头,但她的反应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拥着他。
「我……」他的声音沙哑,又隐约带了一点颤抖。
颤抖?是她的错觉吗?
「最近我经常感到害怕。」这个高大的男人轻声倾吐着自己的软弱。「你太坚强,甚至可以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刚才,我好怕你的决定是放任我离开。」
她不知道他也有这一面。苏黛松开手挪出一点距离,抬眼看了看他。可不是吗?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就像她总是费心掩饰,伍岩当然也一样。
「石头,」她抚上他的脸庞,悠悠地开口:「我有说过吗?」
「说过什么?」
「我喜欢你。」
伍岩先是呆楞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向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上,因放松而蓦然展开了笑容。
别扭如她,很少对他这么直接表达她的感情。
「小黛……」
他低叹着唤她的名字,轻轻地亲吻了她的额角。
他什么都没说,却也已经足够让她明白其中的含意。因此,她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小黛,」他坐直了身子,整了整脸色后,口吻认真地道:「对不起,我们在一起,会委屈了你。我总是选择很不讨好的路在走。」
苏黛却没有他那么严肃的看待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傻瓜了,各人造业各人担,放心吧石头,我很认命的!」
他忍不住失笑,「没错,我是傻。」
她看待这个世界的目光冷淡,却也比他有弹性得多,艰苦或挫折可以化作几句笑语,事过境迁就成过眼云烟。在她面前,想要维持长久的忧虑是很困难的。
埋首在伍岩胸前,苏黛露出了一抹满足的笑容。
是的,她确实认为伍岩是个傻瓜。不过,即使他是个傻瓜,她却希望他可以坚持他的傻。
过去有一次她听他说起童年。
他说,他有一个爱发大头梦的老爸,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把家里的钱都败光,搞得妻离子散,最后因为一次工作意外而过世。
他又说,也许他也被老爸遗传了大头病,才会总是做一些别人眼中没有价值的事情。就跟他老爸一样,选择从事这样的事业,做一辈子无偿无酬的义工。
没有错,伍岩是个傻瓜,无法遏止自己前进的动力,即使早就有前车之监。
但她之所以喜欢他,不就是他傻瓜般的坚持吗?
「小黛。」
「干嘛?」
伍岩微微摇头。她侧了侧脑袋,正好瞥见他唇边的笑意。
这个闷骚的男人!
但是她无声地笑起来,悄悄收紧了手臂,将脸蛋贴上他强健的胸膛。
她是知道的,这个男人的双眼,并没有羊咩那样灿亮,但是他眼中的那一丝光芒,稳定有如遥远恒星。
她不是想在他的身上看见自己的未来,也不是朝盼他眼中的光芒是引领她走出黑暗的一丝希望。而是……当她看见他坚守着理想从不懊悔,就让她不由得觉得,也许她自己始终看似无谓的坚持,是正确而并非徒劳无功的。
她可以这样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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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或许可以这样相信着。
即使过去的人生是一团糟,乌烟瘴气不堪回首,可是选择了劫舍与断绝,就一定会有勇气走向未来。
……人生可能是可以重新来过的。
「阿黛,你这两天不是休假?」
她从自己的置物柜探出脸来,看见一头汗水的部门上司。
「课本忘在这里,今天晚上上课要用,不拿不行。怎么样?昌叔,工作都还好吧?」
她喜欢这个老大哥的豪爽直接,当初一见面很快就热络起来,接下来相处这两年,感觉上也培养出一点师徒之情似的,说上司还嫌生分了。
昌叔一边擦着汗水,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手掌、手背伤痕累累。「嗯,老样子,今天又被烫到了两、三次。」
苏黛递出一罐烫伤药膏,「下班后擦一擦,这种药膏很好用。」
他接过后咧开嘴笑,「好不好用还不都—样,我们男人皮粗肉厚,烫出一层厚皮也就好了,擦太好的药也是浪费。喔,对了,上头的人想调你去创意设计部,好像已经有定论了。」
「昌叔,别逗我开心了。」
「昌叔还会跟你开玩笑?谁不知道你手巧又聪明,事情学得快,待在工房多可惜!」昌叔豪爽的笑道:「设计部压力是大,不过不用像工房这样操劳,比较适合女孩子啦。」
苏黛莫可奈何地笑一笑。昌叔离开之后,她拿了书也走出共同休息室。
她现职是琉璃工作室隶属的工房技工。以脱蜡铸造法为主要技法的工房,因为制作繁复而分出许多技工部门,创意设计是其中一种,然而她如今还是半个学徒,主要工作内容是支援蜡模和烧结。
辛苦是正常的,一般玻璃行业都是高温酷热的工作环境,薪资也不高,没有热诚绝对是很难支持下去的。她两年前刚进入这一行,也反覆挣扎过,但终究选择走这条路。
上头的人要将她从蜡模调到设计去……
已经是定论了吗?她还不敢作这样的预期。
那边的头儿知道她做过指甲彩绘的设计,将她的设计图一一过目,说她的想法很有意思。工作室明年度要推出的系列作品,要她按主题交出设计草图。设计图她已经交出去,接下来就看上头怎么评估了。
她当然想做设计的工作,毕竟草图设计才是一件作品的灵魂所在,不过目前的工作还有许多值得她学习的东西。
这里有这里的好,她做得很满意;再说,这里才有昌叔在呢,她还能到哪去找到一个这么包容她的上司?
至于伍岩,他前些日子辞掉了藜照企业的业务经理职务,选择了基金会在东部新分部的建立工作。
分部的杂务也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理所当然的少了私人时间,这一个月以来,他几次因工作之便返回台中,却也不是每一次都能与她碰上面。
想念……这种字眼,是不会从他们两人嘴中出现的。
事实上,她不想、也不需要伍岩开口说想念。
偶尔她会在甫醒的清晨接到伍岩的电话,短短的几句话,没有特别要交代的事情,也不费神去解释打电话来的原因。他有时候问「睡醒了?」,有时候问「工作怎么样?」,甚至是「功课准备得还可以吗?」
不具建设性的问话等同废话,而他难得会说废话的原因很简单,她知道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就跟她一样。
回到家,将上课要用的书本整理整理,苏黛打开笔记型电脑浏览行事历。二月即将中旬,夜二专二年级下学期开学两个礼拜,她已经开始将教师依照课程所开的书单的书籍一一找来。
升二专之后,她就开始领奖学金了。
念书并不困难,坦白说,是她过去不曾用心罢了。
像她这样聪明的孩子,找不到诀窍读书是不可能的,当时伍岩这么说着。她像平时那样顶了几句话回去,但实际上她觉得那比任何赞美都还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