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疲倦。伍岩凝肃着脸,流露一些尚未完全收敛的怒气。
他在生气,是因为谁?
她不想面对,勉强牵起了—抹笑,「我是你的女人?怎么我没听说过。」
「一时之间,我只想到这种办法。」伍岩试图平抚情绪。「对不起,我并没有想要坏你名誉的意思。」
「你做得很对,没什么好道歉的,我还要谢谢你才对。」
他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出门后关上了自己的房门。「走吧,我们时间不多。」
「你打算现在下去?」那个男人不见得走远了。
「那个老浑蛋是个胆小鬼,刚才被你唬住了,现在一定溜得老远。」她拉着他下楼。「别担心。快点,我们得先去医院送阿至上课。」
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跟苏黛一样放心。
「……你如果想搬到别的地方,我可以帮你安排。」
苏黛这回是真的释出了笑容。用这么迂回的说法,她还以为他都直来直往的。
「不必这么麻烦,今天过后他会有好一阵子不敢再来了。」
「他说他是你的父亲。」
「继父。」
「什么?」他没听清楚。
「他是我的继父。」
伍岩因此沉默,手掌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
「有一个又糟又烂的王八蛋当继父,确实很有必要得到安慰。」苏黛自嘲的说。
「……你在害怕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发抖。」
苏黛停住了脚步。伍岩看着她不说话。
「你多高?」
「一百八十五。」
「我一百五十八。」苏黛说:「你觉得—百五十八很高吗?」
伍岩估计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
「很矮。」
「那不就对了?」苏黛哼笑一声。
她跟平常一模一样,但他探出了手臂去揽住她的肩膀。苏黛因而抬头看他,他五官的线条依旧,刚硬得像是面无表情。
「干嘛?」她玩笑道:「我会叫的。」
「苏黛,」他语气淡然却肯定,「你在害怕。」
苏黛直觉想反驳,但是话到了嘴边却软弱无力,「你胡说什么……」
「我也在害怕。」
她皱起眉,「你?你怕什么?」
「怕你。」他在她开口前继续说道:「我怕你受到伤害。我更怕,其实他早就让你遭受伤害。」
苏黛蓦然感觉喉咙梗住了一团热气。
伍岩慢慢的吁出一口气,「我又越界了吗?」
「废话。」她说。
下一刻,她却侧过脸埋首到他的怀中。
他微微震了一下,但并没有推拒她。
「我这么做你会生气吗?」苏黛低声道:「你会不会生气?我不是你的谁,只是一个你不熟的麻烦朋友……」
他打断她,「你需要依靠。虽然我们都知道是暂时的。」
如果他的外表粗犷刚硬又不修边幅,那么就不应该这样善解人意。
一股温热的水气在眼前盘旋下去,使得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并不只是因为多时未见却突然出现的继父,而是因为羊咩。
「她会离开我的……」即使不是死别,也注定会是生离。「我可以孤独啊!可是这种方式要我怎么接受?我不喜欢这样,他们一个—个都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我……」
这还不是她想让他涉入的范围。
伍岩一声不吭,任她的眼泪沁湿他薄薄的衣衫,灼烫他的胸膛。而她在他无言而温暖的怀抱中,得到短暂的慰藉。
他们不需要言语就能够得到共识……当她一时的脆弱过后,他们彼此都必须假装这一切不曾发生。她是坚强的苏黛,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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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早上十点,他们将羊咩送回家。
「我知道那天我跳楼之后,你跟着也跳下去了……」
苏黛低声笑,「我只是想把你抓回来打一顿。你想死的话,只有我有资格杀你。」
羊咩的眼神极其温柔。「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值不值得,你自己应该可以判断。」
羊咩却不再回应这个话题。
苏黛幽幽的看着她。
「苏黛……我会再好好想想。」羊咩不自觉按着腹部,说:「只是,原本要去日本的事,可能不会再去考虑了。」
苏黛抿了抿嘴,而羊咩笑了一下,那笑容相当苦涩。
在羊咩转身要返回屋内前,她叫住她。
「我一个人如果可以过得很好,那你一定也可以。」
羊咩略略转过身来,看见了苏黛平静的面容。
「勉琪。」她淡淡一笑,「我多久没叫过你的名字了?」
羊咩低下头,颤颤地掉下泪来。
她们要分别,从此就注定了。
第七章
两年后——
手机的和弦铃声响起,床上的大女孩一面到处摸索着,一面伸手挡着窗外洒进屋内的阳光。手机拿到手了,她看都没看就按下通话键。
「无论来者何人,姑娘我正在睡觉,给你五秒钟说完重点。」
彼方传来的是男人低沉的声音,「该起床了,小黛。」
「说完了?那挂电话吧,我再眯一会儿。」
「是谁说休假要准备期末考,想早点起床的?」
她拉高厚厚的棉被盖到脑袋上,闷在被窝里耍赖,「今天好冷,让我赖床一下嘛。」
男人无声地笑了笑。刚认识她的时候,他可料想不到有一天会听见她跟人撒娇的语气啊。
「你还想赖床多久?我过半小时打电话叫你行吗?」
这个男人大部分时候面无表情,却拥有出人意表的温柔。她埋在枕头里静了几秒,终于爬出被窝。
「你很讨厌。」明明知道她不想耽误他的工作时间。
他直接笑了出来,慢慢地收敛起笑声。「我不介意充当你的闹钟,你反倒先不耐烦了。」
「我哪有说过不耐烦了?」她伸手顺了顺长发,下床时因为地板的低温而一阵冷颤。「哇咧,这么冷!过两天来吃个火锅吧!」
她其实吃得不多,只是喜欢那种气氛。他也很清楚。
「想跟你朋友—块吃吗?」
她单手以发簪将长发随意盘起,一面刻意放甜了声音,「我只要你一个人,亲爱的伍岩先生?」
他的反应是相当不捧场地朗声大笑。
她翻了翻白眼,语调陡降几度,「你够喽,石头!」
他可没打算惹恼她,放缓了声音,「今天晚餐打算吃什么?」
「你要煮吗?」不等他回答,她说道:「我想吃酸辣汤配水饺。」
「那么等下午的餐会结束,我会买东西去你家。」在他没有多大起伏的声调中,隐隐含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今天的餐会是在教会举行吧?下午我直接过去接你好了。」
「接我?」用她那辆小绵羊?
「法国号追女朋友追到国外去了,他那几辆车要我们帮他看一阵子,照过去经验,大概要借放个半年吧!听说车子性能还不赖,我想上街试车。」
这狡狯的个性还是始终如一。伍岩笑了笑,「也好。那,下午见。」
通话结束。
她潇洒的将手机丢到棉被上,赤足踩着冰凉的地板,拿起穿衣镜旁悬挂的棉质衬衫套上。
镜里,一个白净的年轻女孩站在中央,盘起的长发掉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在耳鬓边,脂粉未施的脸庞透出难掩的稚气,她甫醒的神态显得佣懒从容,惟独一双黑色的眼睛当中凝聚一股超龄的冷淡。
苏黛将发丝撩到耳后,注意到染过的长发已褪尽了颜色。
已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了吗?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
就像时光褪尽了发色,她性格里的棱棱角角也在这些年磨得圆滑了一些。如今,她是个夜二专的二年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