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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住不断流泄的芝麻,神情转为静肃、凝重,拳头缓缓松开,一对黑眸更加深沉不见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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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坊里,江照影正在教几个伙计做榨木。

  「我们找不到可以两臂合抱的大树,所以就用四根樟木并紧,我已经请铁匠用铁箍包紧,这么大的榨木凹槽可以放一石芝麻……大山少爷,你在听吗?」

  程大山被他一唤,慌地张开眼睛,抹掉打瞌睡掉下来的口水,无所谓地笑道:「啊?叫伙计们好好学吧,我大概都知道了。」

  程大川更是早已睡死在外头的躺椅,呼噜噜地鼾声大作。

  江照影不再理会他们,又继续道:「这里要凿一个小孔,撞出油来,就可以让油流下……」

  程大山知他向来就是这张冷脸,也不以为意,当着伙计面前就开始哀叹,「唉,江爷你不知道我们兄弟的苦衷,我爹年纪大了,两脚一伸的日子也不远了,二哥又离家几十年,样样不懂,因此这油坊的担子也就落到我们兄弟肩头,你瞧,我们可是很认真跟你学榨油啊!」

  程大川被吵醒,伸完一个懒腰,便生龙活虎地接腔道:「是啊,接下来还得跟江爷学几招绝活儿,看是怎么记帐、收帐……」

  「收帐?是想直接收到自己的口袋吧?」程耀祖冷不防地走了过来,冷言冷语地插嘴道:「我想江爷应该很清楚,我程耀祖才是油坊的主子爷,再说,两位堂弟大字认不得一斗,又有本事看帐了吗?」

  程大山冷哼一声,「你离开三十年,是谁在帮你看着油坊?」

  「那又是谁帮程家拿回油坊?」

  「吵什么?」程顺也出现了,环视三个不肖子孙,怒道:「叫你们做事,却是一个个不济事!还得我老人家亲自出面,叫阿照也看笑话了。」

  「二爷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江照影平静地道。

  二老爷程耀祖却是抢着道:「江爷,我就是来找你谈事情,想赚钱还是得重根基,你手上应该有全部提供上等芝麻的农家名单,也知道怎么拿捏收购价格,这一切我都得仰仗你。」

  「这得坐下来慢慢说。」

  「那我请客,找个地方,咱们边吃边谈。」

  这还得了!程大山和程大川相视大惊,急忙道:「我们也要去。」

  「去去去,大家都去。」程顺干脆带兵打仗,发号施令,「阿照回来一段时间了,也该为他准备一席接风酒了。」

  程耀祖斜视程顺一眼,从鼻子哼出声音,还是拉了一张笑脸。

  「江爷,今晚就上万花楼吧。」

  即使话题绕着他打转,江照影的神情仍不受波动,问什么,回什么,彷若事不关己,直到听到了万花楼,他才缓缓抬眼,眸子里闪出异光。

  「万花楼的女人俗艳,酒质低劣,倒不如上邀月楼。」

  「好!果然是四少爷!」程家四人一起点头。

  被晾在一边的伙计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酒楼?!难道,那个浮浪公子江四少爷又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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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星光稀疏,人间华灯初上。

  邀月楼灯火灿然,纱缦轻扬,柳浪莺啼,浓烈的酒香随风四散。

  「爹,我实在不能喝酒。」侯观云垮着一张俊脸,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又指了指自己破相的脸孔,「您瞧,都起疹子了。」

  侯万金当着知府大人面前,不好发作,忙哈哈笑道:「我这儿子年纪轻,不堪酒力,请大人不要见怪。」

  知府既想表示严重关切,又伯被侯观云的疹子传染,忙起身退后两步,远远地眯眼审视「病情」,吃惊地道:「哎呀,这疹子可严重了,侯老爷,不如快送侯公子回府,延医诊治。」

  「呜!头好晕,我一定醉了。」侯观云又惨呼一声。

  「还不快回去休息!」侯万金瞪了儿子。

  「大人,您慢喝!这酒太毒了,我的疹子好痒!」侯观云抓了抓脸,摇摇摆摆地起身打揖,又吓得知府连退三步。

  两个随从闪进房间,抬走少爷专居的黄花梨木圈椅,外头另外六个待命的随从见到少爷出门,立刻浩浩荡荡地为少爷开路。

  侯观云摸摸脸颊,娘妆台上的那些什么香膏、花露还真有效,他随便偷抹了几把,就让他有如水豆腐似的俊美脸蛋变成了一碗红豆汤。

  唉!娘成天往脸上抹「毒药」,难怪爹总是敬娘而远之了。

  「哟!侯公子您不多坐一会儿?」倚在廊边的娇媚姑娘喊住他,蓦地个个花容失色,「赫!您的脸怎么了?被蚊子叮成这样?」

  他故意歪了一下脚步,笑咪咪地道:「我让两只叫作贪财的蚊子给叮得满头包,再不回家吃解药,就要毒发身亡了。」

  「呵!邀月楼哪有什么蚊子?要有也给熏香熏死了。」

  「先蒸死的是我吧?」侯观云摇头晃脑,闭住气息走过长廊。

  前头房间传来清越的琵琶声,几个男人大声说笑,他听着声音十分耳熟,忙打手势要随从停下脚步,自己则往窗格子缝里探头探脑。

  「这么说来,还请江爷教我们了。」说话的是程耀祖。

  「要选最好的斗鸡,体型并不是最重要的。」江照影的语气一如平日的平板,但整个人已是满脸通红,双目微醺。「有的公鸡看来瘦小,但是腿细、足长、颈深、胸阔、头小、嘴粗,总是高昂着头,眼晴锐利有光,这表示它有昂扬的斗志,也较有耐力缠斗。」

  程大山立刻睁大一双「锐利」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望向程耀祖,「所以不管是人还是鸡,空有外表和声势是没用的。」

  程耀祖也反瞪道:「至少我还会押对斗鸡,赢了好几把,不像你们兄弟一进赌坊,十赌九输。」

  程大川嗤道:「你想跟江爷比赌钱的功夫?到后头等着吧。」

  「今晚阿照是客人,你们还吵?」程顺及时打断三兄弟,赔着笑脸道:「阿照,都是我管教无方,上次我没搞清楚状况,害你被喜儿赶出门,我在这里正式跟你赔罪。」

  「过去就算了。」江照影淡淡地道。

  「我知道你易醉,特地请她们沏了一壶最醒酒的浓茶。」程顺殷勤地为江照影倒酒,「来,给我老人家一个面子。」

  「二爷,请。」江照影没有犹豫,立刻举杯。

  「江爷,我也敬你。」其他三人也纷纷举杯,抢着发言,「以后油坊还得靠你赚大钱了。」

  程顺忙喝呼着,「你们两位漂亮的姑娘,快去江大爷身边服侍!弹琵琶的姑娘,为我们江大爷唱一支开心的曲子吧。」

  修长柔荑划过琴弦,轻拢慢捻,莺声燕语,间杂着被男人偷摸时的惊呼娇笑声。

  侯观云甩甩脑袋,又揉揉眼睛,头昏眼花地走了开去。

  他一定是醉了,真的醉了,所以看错人,听错声音,搞错了。

  他醉得还真不轻啊!

  第九章

  「喜儿,你听大娘说,虽然李家三少爷不像侯公子那么有钱,但李家田产殷实,做的是正派经营买卖,三少他又对你有意思……」

  「大娘,我都说了,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喜儿脸蛋微红。

  「如果他是好男人,我这个当了二十年的媒人婆当然无话可说。」说到这里,张大娘不禁替喜儿生气,「那是花花大少啊,狗改不了吃屎,十年前这个性情,十年后还是这个性情,喜儿,就算你想报答他当年送你进程家的恩情,也不必以身相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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