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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谢谢。我明白这道理。”仇战有点孩子气地笑起来。“来香港这么久,认识了这么多人,但只有跟你们在一起,才觉得真正平静、快乐。”

  “这也是缘。”可宜又说。

  “我想给自己两年时间闯一闯,”仇战又说:“两年后无论情形如何,我决定抽身而退。”

  “行吗?如果那时你更红、更受欢迎呢?”可宜问。

  “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对我这从死亡边缘逃出来的人,我决定转身时,无论前面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我。”

  “这样你或者会快乐些,”可宜点点头。”娱乐圈是个无底深潭,许多人不自觉地沉迷下去,终至沉沦。”

  “再沉沦?”仇战墨镜后面似乎光芒一闪。“我这从泥污中爬出来的人不会那么傻。”

  “你是比较不同,我感觉得出,”哲人说:”我相信这也是你一炮而红的原因。你有特别气质。”

  “我的运气。有一句话是说否极泰来。”

  “你也很会处理自己的形象,你保持神秘。”可宜笑。“愈神秘群众就愈想知你底细,于是你愈红。”

  “我非故意隐藏自己,我实在是害怕。”仇战说。

  “这儿是香港,每天清晨起床时你该对自己说一遍,然后就不会害怕。”可宜有很多意见。

  “不是香港或西贡或美国的问题,”仇战想一想。“我心中对世界全无信心,恐惧感来自心底。”

  “你需要一点时间,慢慢会好起来。”哲人说:“噩梦已过,你只要设法忘记就行。”

  “噩梦是永远难忘的。”一直没出声的宿玉说:“没经历过的人永不会明白这道理。”

  仇战意外地把视线移向她,墨镜后的神情看不清楚,嘴角却在轻颤。

  “你说的是。没经历过的人永不明白,噩梦是忘不了的,像影子般的追着你,直到死亡。”他说。

  哲人和可宜互望一眼,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在侍者送汤上来,令气氛缓和些。

  “你还习惯这圈子吗?”哲人问。

  “不习惯。但不要紧,我不理会其他人、其他事,我只努力做我的工作。”他说。

  “现在才开始,慢慢的你还要面对许多复杂的人和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哲人说。

  “我知道。”仇战点点头。

  “其实我们也没经深思的带你进这圈子,不知道对不对?”可宜望着仇战。

  “至少我赚到我希望拥有的钱。”仇战说:“有了钱,我可以做许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事?”哲人随口问。

  他皱眉,没有立刻说出来。

  “你可以不说,我们不一定要知道。”可宜马上说:“哲人只是随口问。”

  “不——我要做的都是很琐碎的小事,”仇战说:“譬如像今夜,能在这儿请你们吃一餐。譬如可以买一件我以前一直向往的风衣。譬如——我可以请一个喜爱的女孩子出来,在好情调的地方聊天。”

  “你实在还很小孩子气。”可宜叹息。“但是你的外表不像。你看来很冷、假成熟、很强,可以担当一切,甚至可以反抗、可以拼搏。但是你孩子气。”

  “其实——两种都是我的个性,”仇战想一想。“一种是我的本性;另一种是在生命的磨练中得来的。我——可以很冷酷绝情。”

  哲人、可宜、宿玉都笑起来。他这句话更稚气。

  “真的,别不信。”仇战涨红了脸。“在逃出来的路途上,我看见受伤的人可以视而不见,看见饥饿的孩子也不理,我心中只有自己,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这是人性。”可直叹一口气。“换成任何人恐怕也和你一样。自己的命最重要。”

  “谈了太多战争,今夜不许再提。”哲人下命令。“仇战,你也要认清楚今天自己的身份,过去的由它过去吧!”

  仇战想了一下,把视线移向宿玉,看了好半天才吃力地点点头,仿佛决定什么大事。

  “我试着去做。”他说。

  宿玉对着他的视线,听见他说的话,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紧张又冒上来。她垂下头。

  “等会儿我们还可以跳舞。”可宜兴致奇高。”表演完了你可有空?仇战。”

  “有。”仇战立刻点头。

  “太好了,我们四个去跳舞,”可宜笑。“谁也不许反对。”

  没有人反对,不是吗?

  凌晨回家,宿玉很辛苦地才能令自己入睡。看仇战表演之后去跳舞,她也不过跟仇战跳了两曲就无法使自己再留在那儿。她坚持回家,大家只好散了。

  也不是她想扫大家的兴,她手心中的冷汗、她控制不了的紧张和轻颤使她非走不可,她怕自己会失态。

  仇战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不能在他面前有所闪失,她只能坚持离开。

  可宜和哲人该了解她的。

  睡眠中一连串的乱梦。梦见她和之浩跳舞,之浩也戴了仇战那种墨黑的眼镜,完全看不出眼睛的神倩。她又惊又怕又不甘心,她不能看不清之浩,她和之浩不能有隔膜,于是伸手抢墨镜,怎么抢也抢不到,她大叫大嚷都近不了之浩的身,跳舞仿佛变成打架。突然——之浩变成了仇战,仇战胸前肌肉盘结,比之浩壮得多,是仇战,不是之浩,之浩去了哪里——

  一惊就醒过来,枕头是湿的,满脖子都是汗。她坐起来,心中狂跳仍未停止。

  认识仇战是天意吗?注定她还要受更深的折磨?

  出去倒一杯冰水喝下,平静多了。5点半,天也快亮了,不睡也罢。

  她抽出本书来看,是本诗集。看诗?她苦笑,早已没有这份心情了。生命对她是残酷了些,才不过26岁,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扔开诗集,找出昨天的旧报纸来看。旧报纸犹如过去的生命,一切已经发生、已经注定、已是白纸黑字,再难改变。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像旧报纸,大概在“今日”她已发生不了任何作用,是不是?

  捱到7点钟她起床梳洗。她的脸色并不难看,看不出她睡不好,她有这本事,捱了通宵之后还冒来精神奕奕。大概她的生命力比别人的更旺盛、更强吧!

  她又想到之浩和她有相同的本事,他们都是不怕捱、捱不坏的人。可惜生命力旺盛也没有用,一粒子弹就结束了他多姿多彩、快乐与不快乐参半的年轻生命。

  用冷水往脸上浇,不要再想这件事,不能再想,否则她又将坠入噩梦——噩梦是不会忘的,她确信。

  “这么早?不用上班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母亲诧异地问。她在沙发上看早报。

  宿玉这才想到今天是周日。

  “反正也起来了,我去教堂。”她说。

  “第一堂礼拜要10点钟。”母亲提醒。

  “我没说现在去。”她坐下,也拿起报纸。“你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年纪愈大愈不想多睡,觉得生命的时间宝贵,”母亲居然半开玩笑。“我喜欢在清醒的多享受一下生命。”

  “文艺腔得可怕。”她笑。“昨夜又看半夜的国语长片?”

  “没有。也不是常常有好的文艺片看。”母亲说:“武打国语片多些,而且一再重复。”

  “不要抱怨,电视是免费的。”

  “去喝杯牛奶吧。”母亲说。

  宿玉摇摇头,忽然看见母亲在看娱乐版,而且有一张大大的仇战的照片在上面。她的脸色微变。

  ☆☆☆

  “换一张报纸。”她说。

  母亲无言地换给她,明明还没看完。母亲极明显地让着她、顺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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