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两声后转成大笑。
“克制一点,小心被人骂!”
“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他止住笑,以一种审视又怜惜的眼光看她。
“会吗?”她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纳闷,“从来没有人说我愚蠢,我的智商可是比一般人高喔。”
“那就是我自己愚蠢了。”
又是很有默契的安静,两人同时接不上话。
“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担任MTV的男主角耶。”
“是哦?你答应了吗?”
“还在考虑,想先听听我的朋友——你的看法。”
“好的MTV赏心悦目,也可以改造心灵,对社会有贡献,我赞成你去拍。”她很认真。
这就是智商很高的医生的回答!他叹。
“爸,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找附近邻居下下棋、聊聊天,不要每天坐在家里看电视,肚子越坐越大,你太缺少运动了。我知道我们社区里有一些老人家每天早上部聚在公园里打拳,你也去参加嘛。”
郭父对儿子的建议不置可否,只问:“不知道华北跟华南在你姐夫那里住得习不习惯?你姐夫白天要上班,小孩放学回家他都还没下班,不知道他怎么照顾他们?”
“爸,你不要再操这种心了好不好?”郭力恒老调重弹,“他们都去住了两个礼拜,姐夫一定有他照顾孩子的一套,你不用担心。”
“你姐姐好久没打电话回来了,我都还没告诉她,小孩住到爸爸家去了。”
郭力恒按下怒火,“你等她哪天想起要打电话回来关心你的死活,再告诉她吧。”
这样的对话令他生厌,他立刻出门去了。姐姐就像是他父亲身上的一颗毒瘤,父亲不愿切除,就只能等待病情恶化。
在后台排练一阵,他的呼机响了,安养中心通知他说贺小春出了状况。他请阿潘晚上代他的班,立刻赶到医院的急诊室。值班医师已替贺小春急救过,正要送她进加护病房。
贺小春又开始了住院生活。她得了肺炎,必须注射抗生素,还要靠机器为她抽痰,一身的管子看得郭力恒鼻酸。
“你瘦了。”
夏组琦顺道来病房里慰问他。
“被很多事烦瘦的。”
她点点头,“我现在没空陪你聊,晚一点我再听你吐苦水好了。”
“不必了,等一下我就得去上班。”
“那你就去上班吧,再联络。”她走了。
贺小春在住进医院的两个月之后去世了,死亡原因是冠状动脉突然阻塞。
郭力恒作主,将她的遗体火化,在三山善社为她立了一个牌位。火化之日,陪他一起的人还有阿潘和夏组琦。
夏组琦先行返回医院,留下他二人。
“难过吗?”阿潘问他。
“难过。”郭力恒吐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她解脱了。”
“你也解脱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解脱一项是一项。”
“你姐还有麻烦吗?”阿潘知道他家的状况。
“眼前没有。”
“那你就别想太多了。”
“不想,我什么也不敢想。”
阿潘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换个话题,“你的歌红了,感觉很棒吧?”
“还好。”
“很多人说你写的歌像民谣,但是又有别于一般简单的民谣歌曲,运用到比较复杂的专业概念,深入浅出容易懂,很难得。”
“这是我意识上的成就感,实质的收获则是户头里开始有存款了。”
“对呀,你可以存钱娶老婆了。”
“真想娶个老婆也不必存什么钱,你没看见雪莉还在痴痴地等吗?”
郭力恒接着就唱了两句雪莉唱过的中文老歌——痴痴地等,我在痴痴地等——
“我看她是看上你了,”阿潘笑着,又有些不解,“她不错呀,你何苦“君心似铁”呢?”
“你屁话太多了吧?”
阿潘接下一佗屎,臭着一张脸追问:“那个夏组琦在你的生活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医师的医德里,没包含出席病人丧礼这一项吧?”
“我帮过她,她可能想还我一个人情吧。”
“帮过她什么?”
“忘了。”
阿潘识趣地打住话,“可以准备上工了。”
天热,收工之后,郭力恒随一群人到夜市喝啤酒。灌着酒,他又觉自己罪孽深重。贺小春今天才火化,自己却不是喝闷酒,那股解脱的痛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拒绝让自己酩酊大醉,拒绝雪莉灿烂笑容里的圈套,两杯生啤酒下肚,他就回了家。
洗了澡之后,一通电话又让他直奔医院。
值班室里,夏组琦等着他。
“火速传我前来,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今天我值夜班,刚好有时间跟你商量一件事。”她十分抱歉地解释:“我最近此较忙。”
“你真会利用时间耶,你怎么知道我不忙?”
“那我还可不可以跟你商量?”她难得有些畏缩。
“你想要我白跑这一趟吗?”
“喔。”她释怀一笑,“那就是可以商量了。”
“说呀,想跟我商量什么?”
“是这样的,”她一直咽口水,对病人家属宣布病人不治时,都没这么困难。“我妈安排我跟几个人相过亲。”她停下看着他。
“嗯,然后?”
“然后我都不满意,”她咳了一声,“当然啦,人家也不一定满意。”
“然后?”
“然后我妈说,要是没有中意的,就在黄永鸿和你之中选一个。”
“干么?”他弯下腰去看她朝向地板的表情。
“跟我结婚。”说完她才又抬起头来,“我妈说她如果不这么逼我,我这辈子八成是不会结婚了。”
“你这么没主见吗?你妈说归说,总不会拿刀架着你去结婚吧?”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欣喜还是惶恐,分不清自己想不想得到这个女人,哪怕是阴错阳差、歪打正着的也好。
“我很了解我妈,她是个急性子,说做就做。她和我继父,再加上黄永鸿就是三个人,三票对一票,到时候她真的会架着我去结婚,你别以为不可能。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有工作,总不能闹出个逃婚记吧?我自己还怕被人家笑话哩。”
“你——不是想要我为你牺牲吧?”
“我知道自己想出的办法很荒唐,不过我保证不害你,我们结婚是假的。”
“假的?我不干!”
“那——那你好歹搬来跟我住,不结婚也可以,我就跟我妈他们说,我们已经同居了,这样她就会死心了。当然,同居也是假的,我家有空房间,我们各住各的。”
她变得滔滔不绝,显然已经精密思考过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先向你爸解释,请他答应让你帮我的忙。不过这样其实不好,你爸一定不会肯的,所以我们还是结个婚,做做样子,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再离婚。”
“多久?”
“我算不出来,看情况吧。”
“那如果我有了真想结婚的对象,又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大概多久之后会发生?”
“我也算不出来。”
她思忖片刻,有了说法。
“我想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贺小春尸骨未寒,你好歹也该再等一阵子。”
尸骨未寒?他自嘲一笑。
“你说的没错,她的遗体才刚火化。”
“反正她刚死,你不能那么快就有结婚对象啦。”她急得顿足。
“可是你要当我的结婚对象。”
“假的嘛。”
“不干!”
安静——
“我很同情你。”
“你同情我的处境?答应跟我结婚了?”她喜出望外,一脸谢恩状。
“我同情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