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烧去了半节,舒云张开眼,走到电话机旁。
“喂,程公馆吗?请问金嫂在吗?”
“我就是,哪一位呀?”
“我是舒云。”
☆☆☆
金嫂坐在这不及三个榻榻米的小房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伤心难过的几乎是嚎啕大哭了。
“这么没良心的孩子,从你出娘胎,一张红红绉绉、丑兮兮的难看相,到现在长的这么高、这么大、这么俊,哪天不是金嫂给你弄吃弄喝,金嫂算是一寸一寸给你捏大的。”
金嫂愈说愈难过,眼泪、鼻涕希沥哗啦的。
“你倒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哪想到还有个金嫂?”
程多伦坐在金嫂旁边,安慰的拍着金嫂,一方面不停的看钟,今天是探监的日子,金嫂怎么偏偏选今天突然出现,金嫂再不走,时间就错过了,程多伦急的慌,又不能开口。
“看看你,住的是什么鬼地方,小的连转个身都嫌困难。” 金嫂不满意的四周看:“这一两个月、你就呆这里呀?怎么住哦。”
“不错呀这个地方,房租又便宜。” 程多伦笑着说心里却急得一塌糊涂。
金嫂又不满意的脸一撇。
“不错?亏你也讲的出来。”
两只小脚从地面蹬直,金嫂走过去打开带来的一大包东西,里面全是吃的苹果、水梨、罐头、奶粉、洋火腿、烤鸭、鸡蛋应有尽有。还有一盘热气直冒的炒猪肝和清炖土鸡汤。
“先把炒猪肝和土鸡汤吃了,都还是热的呢!”
看到那么一大堆吃的,程多伦马上很高兴的想到罗小路,但一听要吃猪肝和鸡汤,程多伦就凉了半截,老天爷,今天哪还赶得上去看罗小路?
“金嫂!我,我今天还有点事!我想……我想……”
金嫂理也不理,端上猪肝和鸡汤,摆上汤匙和筷子,就把程多伦往椅子上一按。
“有事也得吃。”
“可是——金嫂,我真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程多伦才要站起来,又被金嫂按回去。
“不要啰嗦。”
“金嫂,我晚上再吃,现在我真的要出去——。”
程多伦话都没来得及说完,金嫂一屁股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我就说你这孩子是没良心,一知道你住这,就赶着杀鸡炖汤,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提着大包的东西等在门口,站了一两个钟头,哦,见不到两分钟,你就不耐烦,就要出去。”
杀鸡炖汤,大气没喘一口,站了一、两个钟头,这都是事实。程多伦不吃东西要赶去看罗小路,金嫂那份二十多年的感情,抵不过一个女孩的伤心,也是真的。但,最重要的,金嫂有重大的任务:阻挡程多伦去探监,因为舒云正在那儿跟罗小路谈话。
“我金嫂白疼你了,每天想你,想的连胃口都没有,你哪当回事?见我不到两分钟,就不耐烦,就赶我走,就——。” 金嫂又嚎啕放声了:“好吧,既然你要赶我走。我还留什么呢?我走好了,我走好了。”
说着,金嫂抬起袖角,边擦泪,边假装往门口走。
程多伦被这个动作急坏了,一步踏到门前。
“金嫂,金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
金嫂知道自己居上风了,一个劲的往门口钻,袖角还擦呀擦的,跟真的一样。
“你也别挡了,我走就是了,算我金嫂不识相,人家长大了,哪还需要我金嫂这个老太婆。”
“金嫂——。” 程多伦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唉,金嫂,你别哭嘛,我不走,我陪你,我把鸡汤喝了,好不好?”
扶着金嫂重新坐回去,程多伦决定今天不去看罗小路了,最多下次去时,挨她一顿脾气,夹几个他妈的和大白痴,这总比叫金嫂伤心的走,好多了。
☆☆☆
罗小路隔着一层玻璃,看到的不是程多伦而是舒云,程多伦没来,为什么她突然出现?罗小路脸色难看极了。
“很惊讶吗?”舒云友善的微笑。
“你来干什么?”罗小路斜吊着眼,口气十分不友善:“谁叫你来的?”
“没有谁叫我来。” 舒云还是友善的笑着。
“没有人叫你来?” 罗小路质疑的看着舒云:“不对吧?程多伦今天怎么没来?”
“多伦跟金嫂碰面有点事,所以——。”
舒云的笑容还挂着,话都没讲完,罗小路几乎是咆哮的叫起来。
“他跟你还有来往?”
“别误会,是我去找多伦的。”
多伦,多伦,自己都没这么叫过,这个老女人,叫的多亲蜜,无耻的大白痴,他到底跟这个老女人还维持着什么样的关系?
“哼!” 罗小路的坏脾气又来了:“你当然可以找他,什么人都可以找他,尤其是你。”
罗小路把“你” 说的特别重,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鄙视。
“你们有深厚亲蜜的交情,你高兴找他,他高兴找你,都非常理所当然,你回去告诉他,请他以后不用再来了,我很识相,对于老情人重修旧好——。”
“小路,你误会深了,根本——。”
罗小路根本不给舒云说话的机会,一张涨红的脸,眼中露出仇恨的光,持电话的手,微颤着。
“用不着解释,那是你们的事,我没兴趣听,现在你可以滚蛋了。”
“啪” 一声,罗小路把电话重重一放,转身调头就走,舒云没料到罗小路会来这一招,隔着玻璃,急的大叫罗小路的名宇。但,一切都枉费了,罗小路的囚衣消失了。舒云觉得脑子一片浑浊,怎么把这件事处理的这么坏?很单纯的一件事,竟被自己搞的如此复杂?
舒云头晕晕的,车开的好慢,好慢。
乱了,一切都弄乱,怎么交待?对程多伦,对程子祥,对金嫂。舒云真的头好晕,好晕。
☆☆☆
罗小路,这个暴躁、固执、时常不用大脑思考的女孩,就如她自己说的:我很识相。
她真的很“识相”,连续的,她不会客,那个客就是以为自己一次没来,而激怒了罗小路的程多伦。
怀着沮丧的心清离开监狱,勉强打起精神,挤公共汽车去当家教。
家教完了,拖着极度疲倦的身子,回到三个榻榻米的小房间,里面竟坐着一人——,舒云,抽着烟,烟灰缸都满了,显然,她来了有一段时间了。
“舒云?”
“去家教了?”舒云弹弹烟灰:“我来的时间不对,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程多伦把手上的书放下来,情绪的败坏,似乎也需要一根烟。
“给我一根。”
点上了烟,程多伦重重的吸了一口,一屁股坐在床上。
“又来劝我回家?”
“劝得动吗?”
程多伦勉强笑笑,头往床角一靠。
“去看罗小路了吗?”
程多伦看舒云一眼,叹了口气。
“去了。”
摇摇头,程多伦抱怨的坐直身子。
“我简直找不到第二个脾气像她那样的女孩。
你知道吗?有一天,也不晓得金嫂从哪晓得我住在这,带了吃的来看我,就这样耽误了去看小路的时间,我就知道她会发脾气,只是没想到,这次发的这么大,我去了五次,她就是不见我。今天我又去了,她还是老态度,出都不出来,还不知道她这次脾气要发多久。”
程多伦重重的把手往床上一拍。
“每次去了她都不见我,但又不能不去,她不见归不见,要晓得我没去,那她的火,要冒的更大了。现在,哼!” 程多伦一声苦笑:“反正只要会客的日子,我就得去报到,直到她气消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