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骗人的,骗小孩的,骗念小学的笨小孩的。”
罗小路还在抽泣,车已到了法院,所有的法庭都排满了诉讼案,罗小路被排在明天上午开庭,两个人被拉开了,罗小路进了看守所,程多伦一直看着罗小路被带走才离开法院。
一出了法院大门,程多伦靠在马路边的电话亭上,痛声哭了。
程多伦沉着脸回家了,一进门就上楼,神情的怪异,金嫂就觉得不对劲,跟着上楼,程多伦居然在翻衣服,理皮箱。
“小伦,你这是干什么你?”
“爸爸在吗?”程多伦头也没抬,把衣服一件一件放进皮箱。
“在书房。”
衣服放完了。程多伦开始从书架上取书。金嫂愈看愈不对,两只小脚,转身就飞跑出去,没一会儿,程子祥来了,惊愕的看着儿子一本书,一本书取下。
“小伦!”
程多伦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了程子祥一眼,继续取书。
“金嫂不叫你,等会儿我也会去见你。”
“整理皮箱干什么?”
“罗小路我已经送她回去了。” 程多伦又抬头看了程子祥一眼;“你不需要报警了。”
“你——,我问你整理皮箱干什么?”
“我要离开。”
“离开?”程子祥被这两个字震的心口动了一下:“什么理由?”
程多伦没回答,继续整理东西。
“是为了罗小路的事?”
取下最后一本书,程多伦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旅行袋。
“这就是你说的我会后悔?”
书一本一本装进旅行袋,程多伦一言不发。
“你到外面住?那你怎么生活?”
没有听到儿子的反应,本来有一点的歉疚,这下全消逝了,程子祥咆哮起来。
“你要离开尽管走。不过你记得一点,别想我会给你一毛钱。”
“我会送报,我会当家教,我可以离开,我就可以独立。”程多伦平静的回答,拉上旅行袋的拉链。
“很好,你长大了,大的可以自立了,会送报,会当家教?好!你尽管离开,离开了就永远别再回来!”
后面那句话,声音大的躲在楼梯口偷听的金嫂都吓了一跳。
“爸爸,我不用骗你,我是不满意教条,我不满意你总要在我发生的每一件事上扮演一个角色,你是父亲,父亲有权力实行他对儿子的教育,但这次,我愿意背大逆不道的罪离开,你只记得你是父亲,是一个只讲究责任,讲究管教,没有人情味,不肯站在别人的立场,给予同情和谅解的父亲,你一直在你自己的范围内忽略我的需要。”
“你的需要?你需要什么?上课有车子送你,回家饭做好了摆你面前,洗澡有人放水,晓得你抽烟,跑了几条街,给你选打火机,我这个做父亲的是忽略你了吗?”
程子祥又伤心,又愤怒的,指着儿子。
“你长大了,胆大妄为了,不要你跟逃犯谈恋爱,你提起箱子就走,我这个做父亲的,养了你二十几年,就算她不是逃犯,我要你不跟她来往也不为过,你这个混蛋!你书是怎么念的?你懂不懂一点孝道?我告诉你,今天你要走,就别给我回来,不走的话,就得听我的,我还是我的教育方式,管你接不接受!”
“爸爸,我还是要走。”
“走,你走呀!我不会拦你,一个逃犯都能影响的男人,这种儿子,我是不会强留的。” 程子祥气极败坏得人都要跳了起来。
程多伦背上旅行袋,一手拿起皮箱,顿了顿,大步走出房间,金嫂过来要拦,程子祥从楼梯口大声喝止。
“不许有人拉他,要拉他的人,都给我走!”
眼看着儿子消失在客厅的大门,楼梯口的程子祥所有的暴怒,在眼眶里化成一团模糊的雾,掩盖了所有的视线。
☆☆☆
每天清晨五点不到,就赶着将八十份的报载上脚踏车,疲惫的把八十份报纸送完,马上又赶回学校上课,第一堂没课还好,否则,早餐往往就这么省掉了。
下了课,胡乱的吃碗阳春面,来不及的话,买几个面包,就跳上公共汽车去家教了。
总之,每天从睁开眼就开始忙碌,一直忙到晚上家教结束,回到伍百块租的三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人已经累的睁不开眼睛了。
罗小路的脱逃,在原判刑上加了四个月,现在,程多伦又恢复了探狱的生活。只是,从前的同情与道义,变成了迫不及待与渴望。
每到探狱时间,不管课有多重要,程多伦一定挤着公共汽车去。家教和报费,除了房租和最低的生活费,程多伦尽量的省下来,探狱时,仍然像从前一样,大包小包,丰富极了,罗小路一点也猜想不到,程多伦在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享受着程多伦浓厚、专注的爱情,她;依然是她,没有变得内向,更没有变得不爱说话,见到程多伦,都是她一个人的话。
“大白痴,上次带来炸鸡腿好吃哦,今天你没带?”
“没有,真糟糕,下次我一定带。”
“多带一点好不好?我要分给跳蚤,她也喜欢吃。”
一双鸡腿二十五块,上次带了四只,一百块,小路说下次多带点,好吧,别的地方再省省。
“好,下次来我多带点,你想吃什么?”
“吃——,巧克力,像洗衣板一样大块的那种。”
上回带了一块,整整两百元,程多伦摸摸口袋,点了点头。“好,就买上次那种。”
“对,就是要上次那种。”
“没有了。” 隔着玻璃,罗小路兴奋的脸,突然暗下来:“白痴,怎么搞的,我觉得你一次比一次瘦。”
罗小路把脸靠向玻璃,摸着隔着玻璃的一张脸。
“而且变黑了。”
“没有呀?我怎么不觉得?你太敏感了。”程多伦心一缩,努力的装作没事的样子。
“不对,不是我敏感。” 罗小路把视线转向程多伦的衣服:“而且好奇怪,你现在穿衣服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程多伦又努力的一笑。
“差别太大了,从前你的衣服又挺又干净,可是,现在总是绉巴巴的,脏兮兮的。”
“是不是嫌我这样很丑?”
“不是,不是,只是觉得好怪。”
“最近功课忙。我也就懒得换衣服。好了,别再胡乱想,今天回家,我叫——。” 程多伦干涩的停了一下:“我叫金嫂给我洗,好不好?”
罗小路到底还单纯,三哄两骗,也就不乱想了,点点头,满足的对着玻璃外的程多伦笑笑。
“告诉你件事,我妈妈又开始生我的气了。”
“因为你逃出去?”
“嗯,不过,我知道等她气消了就没事了,那天她来看我,生气的说以后不再来了,哈,我知道她说谎,因为她走的时候说露嘴了,她说下次要带我妹妹来,哈,你说绝了不绝?”
会客时间到了,那铃声刺的程多伦想一把把它抓下来。
“我走了,下次我会带巧克力和很多鸡腿来。”
罗小路带着满足的笑进去了。程多伦一出监狱,飞快跳上公共汽车,饭也没吃,就赶去家教。
第十章
程子祥一个字也不提儿子,但金嫂看得出来,除了尊严作祟,他够伤心,够难过,也够想儿子的了,常常,夜深了,还见他卧房的灯亮着。
别说一个做父亲的会思念儿子,就是金嫂,也日夜盼着,盼着那个从小衣食有人照顾的孩子,突然提着箱子,坐到饭桌前,挑这挑那,扒两口饭,摆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