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明白——。”
“你不明白?” 凌碧梅摇着头,叹了口气:“她在爱你,你还不明白?她为了看你,在监狱里割腕,冒脸从医院的三楼沿壁走下来,打了姓陆的和那个女作家,现在心碎了,报纸在通缉她,她什么都不管,伤口都发炎了,就不肯看医生,要让它烂掉,你不明白吗?她没叫错,你真是个大白痴!”
程多伦明白了,彻底的明白了,这个单纯的,厚道而善良的小男孩,他被感动的用脑子想了许多事,他责备自己,几乎是不可原谅的,强烈的把自己抛进忏悔中,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我是伤害了她,我怎会这样?我怎么办?上帝,你使我面临了一个何等无法处理的境况,请告诉我,我要怎么改善这个境况?
“我能去看她吗?”
“这就是我来的原因。”
“嗳呀,使不得。” 金嫂站了起来:“你没瞧你的伤,你哪能动?”
程多伦顾不得金嫂在那边,继续问凌碧梅。
“是不是可以给我地址?”
“当然可以。” 凌碧梅马上掏笔写:“喏,就是这地方。”
“谢谢你。”
“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
“小路很倔强,你伤了她,也许一时她不能接受你的出现。”
“我懂,我会做的很妥当。”
待凌碧梅一走出病房,金嫂就又叫起来了。
“小伦,你不要命啦?你当真明天去看那个女孩?”
“不要告诉爸爸,我一定要去。”
“她逃狱,她割腕,去打姓陆的和姓舒的,当然我们很谢谢她,而且,凭良心说,我还真的蛮喜欢她,可是犯不着去看她,你才拆线没几天咧。”
“你不懂。” 程多伦头仰向后,闭着眼睛。
“我是不懂,也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一下子追那个老处女,为了她被打得不能动,一下子又要带伤去看姓罗的,真是的。”金嫂嘀咕一会儿,女人的好管闲事劲,又上来了:“对了,那个姓罗的女孩怎么会坐牢的?她犯了什么罪?看来很年轻嘛,怎么会被关进去的?”
程多伦没理金嫂,带着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这个姓罗的女孩从前来过我们家没有?我好像在哪见过,好面熟,就是想不起来。”
程多伦索性翻了个身,拉上被子,不再听金嫂那些唠叨不停、琐琐碎碎的嘀咕。
☆☆☆
黑皮照例吃了早饭就出去工作了,凌碧梅把几样家事处理完,说是有事去找一个朋友,可能回来晚一点,交待了冰箱里有午餐,然后也出了门。
已经下午一点多了,罗小路半点也不觉得饿,躺在沙发上,抽着烟,突然,电铃响了,罗小路跳起来想必是凌碧梅回来了,碧海两字正要脱口,站在门口的竟是膀子用纱布吊在颈子下,头也缠着纱布的程多伦。
罗小路这个粗枝大叶,一向不大容易被气氛慑住的女孩,刹时,心口有数秒之久,像灌进了强力胶,动也不能动,凝固的结住了。
“我——。” 程多伦笨口结舌的:“我来看你。”
凝固的心口,逐渐松弛,罗小路叼起烟,斜着眼,凶厉巴气的老毛病又开始了。
“看你的大头鬼,有什么好看?”
“我——,我可不可以进来?”
“进来干什么?”
“进——进来——,你有伤,我也有伤,我们都不适合站着。” 程多伦从来没有这么会讲话过,这一讲,口舌伶俐了起来:“我们俩个受伤的人,坐下来谈比较不费神,好不好?”
罗小路好想笑出来,侧着让开了身子。
进客厅,程多伦傻傻的,做错事般的站着,罗小路朝沙发一指,凶凶的吼。
“不是坐下来谈比较不费神嘛?你站着干什么?”
“哦,坐这——坐这里——是——是吗?” 程多伦吓坏了。
“管你坐哪里。” 罗小路不耐烦的点了根烟:“谈吧,要谈什么?”
“谈——谈——。” 谈了半天,吓坏的程多伦就是冒不出第二个字。“随便谈——谈你——,你的伤——我来看你的——”
“看你个狗屎蛋,是凌碧梅叫你来的对不对?
他妈的,难怪她说有事出去,要晚点回来。” 罗小路气起来了:“警告你,大白痴,我叫人打姓陆的摔舒云的耳光,你当是干嘛?我从不欠人家,这是一报还一报,咱们现在互不相欠,等我回监狱,你也不用假惺惺的再来看我,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程多伦猛咽下一口口水,鼓足了勇气,又开口了:“不过,是我自己要来的,凌碧梅只是把地址告诉我而己,她并没有叫我来,真的,我发誓,如果骗你,就让我的伤一辈子不能好。”
“大白痴,说谎你差远了,一边闪吧。我这么好骗啊?”指着自己鼻子,罗小路手一挥:“在我面前说谎?去练个十年八年再来吧!”
这就是典型的罗小路,程多伦太熟悉了,刚才是被吓坏了,现在平稳下来,罗小路的吼叫,程多伦已经能适应了,安静的坐着,一句话不吭,只听着。
“告诉你,大白痴永远是大白痴,天生笨,天生呆,天生没药救,在我面前,你少晃那两招,十八年前我就用过了,要晃去晃给姓舒的那个老女人看,她有兴趣勾引小孩,她就有兴趣看。”
很奇怪,罗小路那样污辱舒云,自己竟没有气愤的冲动,好像说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舒云竟跟自己离得好远、远得没有一点相关,远得像自己不曾那么衷心的爱着那个人过。程多伦沉思在这刻的奇怪中,看着罗小路又骂,又挥手,又摔头。时而想起来,狠抽一口烟,再狠狠吐出来,又开始骂、挥手、摔头这些连续的动作,程多伦觉得可爱极了,一点也不再厌烦,当当真真的感觉到罗小路竟十分可爱。
叫骂了半天,罗小路发现自己一直被一双眼奇异的看着,叫骂停在那,罗小路悬空挥的手,半天才落在腰上,昂着头。
“看什么看,你没看过我骂人的样子呀?”
“你不是在骂我吗?看着你应该是礼貌嘛。”
“狗屎蛋。”
“好嘛,我是狗屎蛋。”
罗小路笑出来了,想想不对,又凶板起脸。
“好了,骂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觉得我罪过深重,应该再被多骂一点。”
“有哦。”今天的程多伦,真的比平常会讲话多了:“凌碧梅说你将来要去当修女,拯救罪人的灵魂,先拯救我好不好?”
“救你,这种大白痴下地狱也就算了。”
“不要这样嘛,我蛮可怜的,而且;平常也很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致说来,也不是个坏孩子,你救了我,一定不会后悔。”
“不救。”
罗小路再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脚架的高高的,摇呀摇的。
“救嘛。”
“不救。”
程多伦也坐到地上了。
“发挥一点同胞爱嘛。”
“好吧,我考虑考虑。”
罗小路真是个来的快,去的快的女孩,现在心 里什么恨呀难过呀,全没了,昨晚那痛不欲生的悲伤,这会儿忘的光光地,愉快开心的鬼扯、抽烟、脚架的高高,摇呀晃的,快乐的不记得自己是监狱的逃犯。
“在你考虑之前,我可不可以也抽根烟。”
“你够贪心哦?”罗小路丢了一根烟过去:“明天还我一条烟。”
“两条。” 接过烟,程多伦加倍了:“我可不可以也把脚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