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蒋云菲来到七楼办公室,一出电梯,清凉怡人的冷空气迎面扑来。不知怎地,当她望向敬桐关着的办公室门,明明已知道他不在,而且这才是她愿意下来的原因,她仍有份莫名的怅然和失落。
云菲为她推来一张黑色皮椅。
「对不起,凌小姐。办公室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到处乱七八糟的。」
其实她和敬桐在这层楼未装修好的办公室,除了部分油漆未粉刷完成,其他都还不错。
象牙白的瓷砖地板配衬得桃心木办公家具格外出色。她进去遇敬桐的办公室,宽敞的方型大窗几乎占去半面墙,充足的阳光使得办公室显得朝气蓬勃。榉木地板光可鉴人,比起一般惯
铺昂贵华丽地毯的办公室,另有份温馨的感觉。
「谢谢你。」嘉茹坐下来,望着坐进办公桌后面的云菲。「蒋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云菲笑着。「这么明显吗?奇怪,都是东方人,可是来自新加坡或马来西亚的中国人,似乎还是和这里的同胞有所不同。可是我就看不出别人如何办到的。 」
「是妳的口音。新马一带的人说粤语,有种特别柔美的腔调。 」
「呀,谢谢你。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称赞。」
「你的咖啡也冲得很棒。」嘉茹啜一口,举起杯子,由衷地说。
云菲笑眯了眼。「难怪何先生这么欣赏你。你不仅在设计上是个艺术家,也是语言的艺术家。」
「这是肺腑之言。我这个人对于应对交际很笨拙的。你这么说,我真是愧不敢当。」为避免云菲将话题绕在她身上,或再说些令她不自在的恭维,她问道。「「蒋小姐,你在『捷英』很久了吗?」
「哦,几乎是一辈子。对在『捷英』的员工来说,它就像个大家庭。你不认识我们总裁邵逸达先生吧?」 、
嘉茹的脊背穿过一股刺痛。「恐怕还无缘得见。」她淡淡应道。
「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开幕的时候他要来主持剪彩。邵先生是个大好人, 『捷英』从上到下,没有一半,起码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哦,怎么说?」嘉茹问得漫不经心,一个大问号已画过她全身。
在敬桐口中,她父亲也是个大善人。如果他对外人这么好,为什么漠视他曾经珍爱的女儿达二十二年之久?
「就拿我来说吧,」云菲回忆道。「我本来是个孤儿,从孤儿院跑出来,整天在龙蛇混杂的地区晃荡。哦,那时候我在马来西亚。你想不到我曾经是扒手吧?」
嘉茹差点呛到。她看着面前风韵犹存,举止穿着皆高雅动人的妇人,怔怔的摇摇头。
「我企图扒邵先生的皮夹,当场被他逮到。他没有把我交给警察,反而带我回他住的酒店,让我饱餐一顿。问明我的身世后,他问我想不想读书,好好学做个有用的人。就这样,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扒手,居然在英国念完大学,还有份终生保障的高薪工作等着我。这份工作我一做就做了将近二十年了。要是没有邵先生,这三十年,我说不定是在牢里过的。」
二十年。那是在他把她们母女赶出来以后。难道他心中有愧,所以开始行善,以弥补他的罪恶感?就算他真是个大善士,仍然无法解释他何以一封信也不回给她。她虽然还有个母亲,却过得和孤儿没有两样。
「真的,邵先生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见见他。他真的是世间少有的好人。」
嘉茹不想再听关于她父亲的义风善举。别人越把他形容得像个完美的神祇,她的不平衡感越深。可是云菲却意犹未尽,并且加入了另一个嘉茹不想提及的男人。
「你知道何先生也是受了邵先生的恩德吗?他为『捷英』鞠躬尽瘁,为的就是要报答邵先生。我相信邵先生若要他上刀山,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或吭一声的。 」
「哦?」嘉茹的心开始往下沉。「连要他出卖自己的感情和灵魂,他也在所不借?」
云菲自然没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反而当笑话地咯咯笑起来。
「啊,邵先生是我见过最公正无私的人,他是个正正当当的生意人。不过你问的若是何先生对老板的忠诚,是的,我想他愿意为邵先生做任何事。我在新加坡就和何先生共事,他为工作卯足了全心全力,连交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邵先生看他年纪老大不小.,特意安排介绍他的秘书给他,何先生恐怕要娶『捷英』为终身伴侣了。」
嘉茹慢慢把杯子放在桌上。这不干她的事,她想。但问题已然兀自溜出口。
「这么说,何先生和邵先生的秘书很要好了?」
「似乎挺不错。我们都觉得何先生和心雯是对金童玉女。」
「有人在谈论我吗?」一个微哑的性感声音插进来。
「心雯!」云菲高喊着站起来,走出桌子迎过去。「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拜托,别把我比成那个大老粗。」
嘉茹望着把目光投向她,精明地打量她的女人。她身材虽娇小,但玲珑有致。波浪般的过肩鬈发拥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奶油色真丝套装,领口系着一条珍珠白丝带,手上提着个路易士皮包。她领肩上的钻石别针闪着耀目的光芒,仿佛在嘲弄嘉茹的寒酸。
「你怎么突然来了,心雯?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又不是第一次来香港,还怕我迷路吗?」
云菲终于注意到心雯锐利的目光所在。
「哦,这位是何先生聘请的室内设计师,凌嘉茹小姐。凌小姐,这是……」
「崔心雯。」她向嘉茹伸出一只雪般哲白、保养得娇嫩无比的纤纤玉手。「久仰大名。」
「不敢当。」嘉茹站起来,礼貌地轻轻和她握一下手。
其实崔心雯不完全是客套。三年前嘉茹应新加坡一顾问团的邀约,为一家新购物中心做了全面的设计,佳评如潮。凌嘉茹的名字对新加坡一些知名人士来说并不陌生,心雯的确慕名已久,如今得见她的真面目,虽然她一身的朴素无华,心雯的女人直觉已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压迫感。
「敬桐在里面吗?」她用亲昵的口吻问。
云菲摇摇头。「他要下午才会回来。」
「不要紧,我进去等他。他回来时你别告诉他,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心雯说完,转向嘉茹,给她个职业化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凌小姐。」颔一下首,她径自走向敬桐办公室。
望着她回自己家似的进了那扇门,嘉茹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拉扯。
「我该走了。」她故意看看表。「再次谢谢你今早的帮忙,蒋小姐。」
到了大楼外面,热气一下子冲上来,嘉茹有些晕眩的停在行人道上。
她这是做什么?仓皇地走掉,像个发现她的男人负心背弃了她的女人。嘉茹对自己苦笑。这样不是正好吗?他有要好的女朋友,她和他之间便是纯粹的生意关系。少了个他在她思维里骚扰,她便可如以往般专心投注于工作上。
但是当地开着她的老爷车,驶向艺廊的路上,心情却沮丧、低落得宛若失恋了一般。
「你干嘛?脸色这么难看,你的好朋友还活着呢。」易风一见她就说。
「大概中暑了。」嘉茹勉强拉开个微笑。「今天外面至少有三十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