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程佳这次很肯定,“她姓吴,曾在这里做过义工。”
没想到妙宜告诉程佳画社诸人她姓吴。
对于周氏抚养她成人,她似乎已不感恩,也许只是一时意气,可是仍然借用周宅的司机、车子……十分不切实际。
程氏画社职员对周妙宜下落一无所知。
报上也登过她的消息,可是大半磅重的报纸,小小一段新闻,事不关己,很容易疏忽过去,明日,又有不一样的新闻了。
程佳问:“你由吴妙宜介绍来?”
那女助手笑笑,“妙宜喜欢程佳。”
遂心答:“艺术家一定互相吸引。”
这时,有人找程佳,他出去收货。
女助手说:“我叫乐悠悠,在这里工作已三年,开班教授儿童,是我的主意。”
她等于说,我地位超然,我与程佳才是一对。
她对妙宜的印象,深过程佳。
“你记得妙宜?”
“刚才你进来,我吓一跳,以为她又回来。”
“我与她相像?”
“她也爱穿吉卜赛撒裙同软底靴,十分妩媚。”
悠悠的声音有点不自在。
“不过看仔细了,才知是两种人,你心中没有欲望。”
遂心笑笑,悠悠似有透视眼。
“吴妙宜家境彷佛过得去:司机、大车、住在小洋房里,可是,她不快乐。”
程佳收了货回来。
“悠悠,你在讲甚么?”
悠悠看着程佳,“在警告这位关小姐,当心你的手段。”
程佳凝视遂心。
忽然他说:“关小姐心底有个胜我百倍的人,你放心,她绝不会看上我。”
遂心哑然失笑。
“我猜得对不对?”
遂心说:“你莫非会阅心术。”
“漂亮女子的心思不难猜到。”
这下子悠悠好似放下心。
又有人来找程佳谈画展的事。
他真忙碌,可见有商业头脑,跟着他的人不会吃苦。
悠悠说:“吴妙宜许久不来了。”
遂心低下头。
“她还那么憎恨继父吗?”
遂心打一个突,不出声,她怕一追问,悠悠会噤声。
果然,悠悠不警惕地自管自说下去:“吴妙宜告诉我们,她母亲在她十岁那年服药身亡。”
妙宜竟说得那么多。
“其实,她母亲不应失救,可是,一整天屋子□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去推开房门看看太太为甚么还不起来,当日,她继父回过家两次换衣服,中午一时及傍晚六时,都没有张望一下。”
遂心打一个冷颤。
“妙宜放学,想与母亲说话,保母催她学琴:‘别去打扰妈妈午睡。’等到学完琴,吃完饭,她推开房门,母亲已经休克,被送往医院,一直没有苏醒,过了数日辞世。”
遂心抬起头,“这一切由她亲口告诉你?”
“是,当年她虽然还小,却知道假使还想生存,最好不要再提这件事。”
遂心叹口气。
悠悠斟出啤酒,递一杯给遂心。
“她很不开心。”
遂心一口气喝了半杯。
“她佯装没事人似的,在继父家又生活了十年。”
“她还说甚么?”
悠悠讪笑,“叫我把程佳让出来。”
甚么?
“我肯,程佳也不肯,程佳需要一个会抬会担的伴侣,他的生意头脑多厉害,帐簿不容忍赤字,吴妙宜不错,长得美,可是还有甚么?”
程佳回来坐下。
“悠悠,你还在算妙宜那笔帐?”
“她渴望每个人爱她,颠倒众生。”悠悠始终不甘心。
遂心轻轻说:“也许,她只是寂寞。”
这时程佳说:“没有人会威胁到你的地位。”
悠悠悻悻然,“因为只有我肯在清洁阿婶休假时洗地板。”
遂心不出声。
他们调笑,妙宜永远不会再听得到。
妙宜从一处流浪到另一处,到头来不过是段小小插曲,程佳甚至不记得她姓甚么。
遂心一次又一次替妙宜难过。
悠悠说下去:“当吴妙宜说她继父可以帮你到巴黎开画展,你是否心动?你说!”
程佳尴尬。
“后来由我调查清楚,发觉她在家中根本没有地位,而且一年不过见到继父三两次,你才死心。”
“我没有这种企图。”程佳已经笑不出来。
遂心觉得悠悠应当住口了。
果然,她走去打扫课室。
小朋友一个个陆续来上课。
程佳问:“你几时来上班?”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见到周妙宜是甚么时候?”
“早六个月吧。”
“你同她关系到底怎样?”
程佳很坦白,“她长得好看,人也随便。”
遂心浩叹。
“我这里是间画社,气氛随和,后边还有一间储物室,专收留未成名低收入被房东赶出来的小画师,每到新酒收成时,整箱抬回,大家一起喝,感觉像六十年代花之儿女盛行的──”程佳说。
“公社。”遂心说。
“是,不过我们有个规矩:不许吸毒,否则立刻赶走。”程佳说。
“你一定有许多朋友。”
“是,我不否认。”
“妙宜来住过吗?”
“她家境富裕,这里设备简陋,她来干甚么?”
“除了你,她还同谁谈得来?”
“关小姐,你好像不是来找工作的人。”
“我对这间画社产生极大兴趣。”
“我知道你的身分了。”程佳跳起来,非常紧张,“你是税务调查员。”
遂心摇摇头。
这时,悠悠又走出来。
“你忘了,”悠悠说:“妙宜同胡子均──”
程佳不出声。
悠悠提醒男伴:“关小姐为着调查吴妙宜来,你不打发她,她永远不会走。”
程佳只得说:“子均是新进电脑动画专家,十分有前途,在这里认识妙宜。”
遂心轻轻说:“你们到现在尚不知妙宜下落,可有点奇怪?”
悠悠机灵地问:“不是好事吧,她可是吸毒被捕?”
遂心吁出一口气,“周妙宜已不在人间。”
他们两人震惊。
遂心取出一段小小剪报,给他们两人传阅,接着表露了身分。
悠悠跌坐在位子上,“不!”脸上露出悲痛的神情,很明显是物伤其类。
程佳喃喃说:“怎么可能。”
“你俩没有看到新闻?”
“我们上月到峇里旅行,错过新闻报告。”
“亲友没有提起?”
“关督察,请相信我们不会伪装,我们真的一无所知。”
知道了遂心真正身分,他们并不动气。
两人忽然紧紧拥抱,像是庆幸彼此还在人间,可见他们确是性情中人。
悠悠哽咽问:“为甚么?”
遂心问:“那个胡子均,会提供可靠消息吗?”
“子均应是最后见到妙宜的人。”
“妙宜可有提过结婚?”
悠悠不再隐瞒,“她渴望结婚,程佳,你一听就怕,是不是?”她有意无意,仍然不放过男伴。
程佳叹气,“我曾同子均说:当心,这个女子想结婚。”
遂心忍不住斥责他:“你的口气,彷佛想结婚等于患麻疯。”
悠悠轻声说:“一直以来,程佳逃避婚约。”
程佳忽然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不再说甚么,只是把脸埋进悠悠的手心里。
悠悠问:“这是为甚么?”
“悠悠,我们结婚吧。”
遂心没想到她间接撮合了一对情侣,悲凉中有一丝喜悦。
悠悠说:“请关督察做我们的证婚人。”
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戏剧化的转变。
“可以休假。”陈晓诺说。
遂心笑了,“哪里一时放得下。”
“一起上岸吧。”
“这个建议真够诱惑。”
“考虑一下,通知我。”
他再带她进图画室参观,只见室内墙壁、天花板以至地板已经装修完毕,恢复旧貌,韵味十足。
小小古式水晶灯,直立钢琴,金边镜子,朦胧间遂心彷佛看见小儿女翩翩跳起足尖舞,母亲在钢琴前弹曲子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