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关小姐,我讲多了。”
  “我不介意。”
  “周新民对我不薄,我没有怨言。”
  “你可见过吴丽祺?”
  “一个女子小名叫荔枝,可见长相诱人:成熟、丰硕、甜得滴出蜜汁来,而且皮肤一定雪白,但是,我们没有见过面。”
  “据说她服食过量药物。”
  “我也听说过。”
  “这件事,对你没有警惕?”
  “我说过,有人看得开,有人不,那时,周新民愿意带我出贫民窟,我愿意冒险。”
  “你同周妙宜的感情如何?”
  “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屋子那么大,几天不见面是平常事,何必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大家都是在同一屋檐下讨饭吃。”
  竟看得这样透彻。
  “妙宜同辛佑——”
  “我同我兄弟说:拜托,别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女朋友甚么地方都找得到。”
  辛玫丽真坦白。
  “他接受你的意见?”
  “我们一家人都很知道感恩。”
  遂心叹口气。
  “很头痛吧!”辛玫丽忽然取笑她,“关督察,一个坏人也没有。”
  “你讲得对,与你说话真舒服。”
  “周新民也那么说。”
  遂心忽然问:“你觉得我可长得像周妙宜?”
  辛玫丽一怔:“你,关督察?”
  遂心点点头。
  “你与周妙宜?当然不像,怎么可能,你英姿飒飒,头脑清晰……不,一点也不像,谁会说你们像?”
  这是崭新的看法,遂心眼前一亮。
  “有不少人认为我们相似。”
  辛玫丽失笑,“周妙宜是一个喜做白日梦的女孩,生母辞世之前时时误会周新民是她亲父,不切实际,不识时务,怎会好同关督察比,那些人太过一厢情愿。”
  “也许,因为我们的眼睛──”
  辛玫丽微笑,“我也有一双大眼睛,这不表示我也像你。”
  遂心忽然明白了,原来,所有喜欢妙宜的人,都觉得她们两人相像,如不,则认为一点都不像。
  呵,魅由心生。
  辛玫丽说:“下午悠闲地喝一杯茶,有益身心。”
  遂心轻轻问:“你打算活到八十岁?”
  辛玫丽微笑,“只要健康,一百岁又何妨,静观世事变迁,不知多大乐趣,呵,敌人一个个自动倒下来,以往踩人的今日被人踏在脚底……”
  的确应该像她那样强悍。
  她喃喃自语:“辛玫丽是穷女,孑然一人,辛玫丽倘若不善待自己,没有人会对她好。”
  茶凉了。
  遂心说:“我还有事。”
  她问:“还打算查下去吗?”
  遂心摊摊手。
  “妙宜生前,曾在一间艺术中心做义工。”
  遂心哎呀一声,“你为甚么不早说?”
  “你们没有去查过?”辛玫丽相当意外。
  “哪一家?”
  “司机同我说,常常要到玉兰路搬大幅字画,十分麻烦,我劝他忍耐点,加了薪水给他。”
  原来如此。
  “我叫司机带你去。”
  “不用,请把地址告诉我就行。”
  在门口找到司机,那中年人把画廊地址告诉遂心。
  “是一间办公室吗?”
  “住宅、画室,他们也做买卖。”
  “谁住在那里?”
  “一个叫阿佳的年轻人。”
  “周先生可知道周小姐时时去那个地方?”
  “周先生忙做生意,他不大理会这些。”
  “谢谢你。”
  遂心决定走一趟。
  身边像是有人轻轻对她说:“你努力做周妙宜,还要做到甚么时候?”
  遂心不去理会这把声音。
  她回家,洗了一把脸,换件裙子,出门到玉兰路去。
  那条横街名副其实,路边一排玉兰树,春天到了,想必会开出千百朵佛手般嫣红色玉兰花来。
  此刻是冬季,树桠空空,很难想像天气一暖它会复苏。
  平房处一块小小木牌,写着程佳画社。
  遂心有备而来,她打散头发,穿着宽松的长裙,看上去比较有文艺气质,不像画画的人,也像学画的人。
  她走近张望一下。
  大门打开着,大堂里有一大张木台子,有几个少年在做习作,一位老师在旁指点。
  她脱口问:“在做甚么?”
  “孔明灯。”
  呵,这么有趣。
  一听就知道有生意头脑,地方反正闲着,教学生收学费,不无小补。
  妙宜是否也来担任过教师一职?
  “甚么事?”身后有人问。
  她转过头来笑。
  那年轻人一怔,很客气的说:“课程都满了,下季请早。”
  “我来见工。”
  “我们暂且不需要人帮手,你是谁介绍来的?”
  遂心看着他,“你是阿佳?”
  那阿佳与她握手,“我们好像见过。”
  “我叫关遂心,听说这里聘请助手,前来应徵。” 遂心说。
  程佳不再追究她的来历,请她到内厅坐下。
  小小一间写字楼,收拾得相当乾净,白色墙壁上,挂着简单的素描,那是妙宜的笔触,遂心内心触动,妙宜的确来过。
  天花板上有扇天窗,阳光照下来,暖洋洋,遂心坐着不想动。
  阿佳在冬季还穿着汗衫,一点也不觉冷,双肩肌肉浑厚。
  他这时取过毛衣套上,“刚才我在搬东西。”
  指一指身边一叠叠的风景画。
  没想到这些画,盛行了半个世纪,仍有买主,画上全是一只只中国帆船,以及摇舢板的打鱼女郎。
  “你会失望,我不做艺术,我做商品。”
  遂心笑笑,“人总要吃饭。”
  他搔头笑,“多谢包涵。”
  这时,课程上完了,几个少年站起来告辞,遂心才发觉,他们全是伤残人士。
  程佳说:“这是我们与社区中心合办的工艺班,很受欢迎,导师多数是来自美术学院的义工。”
  “有机会我也想参加。”
  “已经额满,”他忽然开玩笑,“只剩杂工一个空位,不过需做咖啡洗卫生间及听电话。”
  谁知遂心想一想答:“没问题。”
  他随即说:“清洁有阿婶,你听电话好了。”
  遂心也揶揄他:“女生找,说在,还是不在?”
  程佳不是弱者,他答:“说他出去了。”
  “那么,我今日开始上班吧,每天上午来三个小时,十至一时。”
  “喂,哪有职员自订工作时间的道理。”
  “我下午还有别的工作。”
  遂心发觉洗笔用的杯子全是塑胶汽水瓶改制,把上截瓶嘴切掉便成。
  程佳有头脑,他完全知道他在做甚么。
  遂心知道这样的商业艺术家会受女生欢迎。
  他带她参观另一间工作室。
  有一群幼儿聚精会神地搓陶土。
  遂心问:“坐在哪里?”
  他带她到角落,那里有只约莫半个人高的小型电话,一边放着儿童稚朴可爱的制成品,一只七彩心形胸针上还写着“妈妈我爱你”。
  遂心微笑。
  这个妈妈再辛苦,从早落夜不停洗熨煮接送教功课也是值得的吧。
  母子可以彼此尽情相爱也是一种缘分。
  遂心说:“这是一个好去处。”
  没想到程佳说:“生意兴隆,更加没时间好好集中精神创作。”
  “你已经取得极高成绩,还想怎样,不要贪心。”
  “你我都知道这不是艺术。”
  遂心笑,“鱼与熊掌,你想清楚吧。”
  这时,电话响了,遂心取起听筒:“程佳画社,找程佳?他说他不在,你哪一位?我是谁?我是接待员。”
  程佳笑得弯腰。
  笑完了,有点发呆,“好久没这样开心,几乎内疚,成年人明知世界苦难,有甚么资格大笑大叫。”
  他仍有艺术家的敏感。
  “程佳,可记得妙宜?”遂心问。
  他一怔,“夏妙宜?”
  遂心摇摇头,“周妙宜。”
  “我不认识周妙宜。”
  这时,有一位助手经过,“可是问吴妙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