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心发呆。
这个炒卖股票为生的人太懂得生活情调了。
“陈晓诺,你是天才。”
“我在等你。”
“你大抵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说。”
“这是你赌一记的时刻了,信他,还是不信?”
“有期限没有?”
“有,我已经三十二岁,顶多等你五十年,人总有寿终正寝的时候。”
“你怕死吗?”
“怕吃苦,所以注意健康。”
“我可以把狄嘉之屋下载细看?”
“欢迎。”
遂心重新伏在桌面上,她轻轻说:“周妙宜,谢谢你介绍陈晓诺给我认识。”
她说得一点不错,的确经妙宜才找到他,否则天大地大,怎会知道北国大湖的一座木筏上,会住着这样一个人。
遂心吁出一口气。
天色暗下来。
放下一切,到长岛去等待春季来临吧。
穿上白色蓝边的水手服,到海边散步,嗅盐花香味。
不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邀请。
生命无常,先吃甜品,不管是一年或是半载,甚至只有三、两个月。
快乐永不嫌少,也不会嫌多。
但是,关遂心有事要做。
她到一个旧工厂区去找咆吼动画公司的主持人。
第二天一早她自家中出发。
工厂大厦在一条运输河边,不知怎地,河水有点混浊。遂心抬头看去,见到五楼所有窗户都被封实,密不通风,也好,这条河没有景观。
她乘工用电梯上楼,一层一层,都是货仓改建的办公室,电梯停在五楼。
她走出电梯,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空气出乎意料冷冽清新,职员忙碌工作,接待员过来问:“找谁?”
“胡子均。”
有人走出来说:“子均刚睡着,他已经三十小时不眠不休,刚完成《盗墓者》程式,有甚么重要的事吗?”
遂心说:“我下午再来。”
那女郎笑:“那倒不用,他睡大半小时便可以起来工作,你看本杂志就行。”
“可以到处看看吗?”
“不妨碍他人工作就行,那边有茶室,你自己斟咖啡吧。”
遂心这时发觉所有职员都是年轻女子,且个个容貌不俗,分明经过挑选。
好比一队女将,又像进了女儿国,不过,统帅胡子均却是男性。
这应该是周妙宜的最后一站了。
遂心走进茶室斟咖啡。
她发觉桌子上放着一大盒甜圈饼,她嘴馋,拿了一只巧克力酱的送进嘴里。
一连喝了两杯咖啡。
有人进出,向她说早。
咆吼动画职员好似穿制服,都一身黑色紧身上衣与黑长裤,动作轻巧,软底平跟鞋一点声音也没有,像猫。
碰巧遂心也穿深色衣服,混在她们其中,一点不觉碍眼。
她走进制作室,只见几个女生正聚精会神,帮一具机械头部模型设计五官,看上去十分诡异。
遂心对电子科技一无所知,又走到另一角落。
一个漂亮的女子身边有一大只放满七彩糖果的玻璃盒,她不停把糖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盯紧荧幕,逐格设计打斗动作。
看见遂心站在身后,她嫣然一笑,“请坐,吃糖。”
吃那么多也不胖,真是奇迹。
只见荧幕上其中一个角色拧住敌人,伸手进他的胸膛,把对方心脏拉出来。
遂心呵一声,太暴力残酷了。
那女子说:“子均叫我改一改,你说,可怎么办好?改为挖出双眼好吗?”
遂心骇笑:“不不,和平至上。”
“和平?那还有谁爱玩?”
她又把糖果放进嘴里。
遂心走到别处。
这是一套图文并茂的小学板育器材,以问答游戏形式考学生分数。
“辛亥革命在甚么年代发生?”
“北美洲最大河流叫甚么?”
“好望角由哪一人发现?”
办公室光线调校得很幽暗,荧幕更加闪亮,似有自己的生命。
接待员说:“你在这里?子均可以见你了,请跟我来。”遂心跟着她走。
真是奇人,三十小时不休息,只睡半个钟头又可以工作,真是厉害。
一定要非常年轻才有这样的精力。
她们走一条旋转楼梯到阁楼,听见沐浴的声音。
接待员笑笑说:“他五分钟就好。”
原来这□便是他住宿的地方。
一个怪人接着一个怪人,遂心不由得傻了眼。
第八章
终于,他出来了。
“我是胡子均。”
他伸出手来,“你想担任甚么样的岗位?”
只见一个鬈发的年轻人,相貌像拉斐尔前派画中美少年,恐怕仅仅够二十一岁。
都说搞电脑成功的都是天才儿童,遂心这下子可信个十足。
他穿白衬衫牛仔裤,坐下来,看着遂心。
“事先说明,我这里,不分日夜,没有阶级,做得累了,便回家休息,养足精神,再来苦干。但是,需达到工作目标。”胡子均说。
一开口,果然像个主管。
他笑说:“我自己也一样,同员工没有分别。”
遂心轻轻说:“我不是来找工作。”
他一怔,“你是记者,来做访问?”
遂心不加否认,“你愿意回答几个问题吗?”
“我不接受访问。”
“放心,问题不会刊登在杂志上。”
他看着她,“我只有十分钟。”
“子均,她们都这样叫你,你可记得一个周妙宜的女子?”
他一愣,“你是妙宜甚么人?”
遂心答非所问:“人家都说我像她。”
胡子均答:“是有一点。”
“那么,你记得她。”
“妙宜?当然,你找她?她已不在人世。”
那么多人当中,只有胡子均一个人知道周妙宜已经不在人间,他声音中带着许多惋惜。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消息由同事转告我,她们读到网页新闻,认出新闻主角正是吴妙宜。”
妙宜已决定不再姓周。
“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担任甚么职责?”
“造型设计,成绩优异。”
“就是这么多?”
“不,”年轻的他说:“远不止这么多,但是,我为甚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讲太多?”
“因为我是一个警察。”
遂心把证件放在他面前。
他立刻根据资料核实遂心身分。
“关警官,你正在放假。”
“不错,我愿意用自己时间追查这件事。”
胡子均转过身子来,“妙宜与我已经和平分手。”
“你们认识了多久?”
“一年多两年,她是一个十分敏感美丽的女子,非常缺乏安全感,对工作并无太大兴趣,极度希望被爱。”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甚么时候?”
“有好几个月了。”
“你肯定?”
他又去查电脑资料。
遂心觉得这个大男孩的记忆不存在躯壳之内,他的脑袋与身体分家,他的思维即是电脑,储藏在机器之内。
他忽然抬起头来,“妙宜有一卷日志在我这里!”
“甚么?”
“我也是刚刚知道,”他充满讶异,“她是几时把日志放进我的档案中?”
“她知道你的档案密码?”
他打了一个冷颤,“这会是妙宜的遗言?”
“你不介意让我一起看?”
胡子均站起来,他考虑片刻,“我问心无愧,关小姐,让我们一起启读她的日志。”
遂心暗暗佩服他。
他出去吩咐手下不要打扰他。
娇滴滴的助手答:“是,子均,可要咖啡?”
“拿一杯威士忌及一桶冰进来。”胡子均说。
“知道,子均。”女助手回答。
遂心看着他。
他已无心说笑,但仍然答:“我这里薪酬高三倍,而且,时时亲手做早餐招待她们。”
酒来了,他调一杯给遂心,另外做一杯自己喝。
无论他多么有天才,感情上他仍然只得二十一岁。
他开启妙宜的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