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瑞斯把车子开到房子旁边的入口,直接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清澈晶亮的游泳池。两侧柔软无瑕的绿色草坪和池水相映成趣,如同深海里的岩穴般湛蓝深奥。
惊羡于眼前柔和自然与建筑的伟大杰作,凯西看得目瞪口呆,才几分钟,他们就已从市中心的银行王国退隐到这个世外桃源。凯西一直住在旧金山,和寡母及姊姊在电报山庄上的一栋维多利亚式公寓房子底层住着。至于父亲的模样,则早已不复记忆,他在凯西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凯西将杰森从座椅上抱起,阮瑞斯迎上前来协助她开门。空气中充满了沙漠的气息。凯西在这样清凉的空气里,感到特别活跃愉快,她估计最多只有华氏七十五度的气温,在十二月份的初冬是最宜人的气候了。
“我们进去吧……”不等她回答,他就搀扶着她上了阶梯,走进大厅。
杰森被凯西走在墨西哥地砖的高跟鞋声音吸引得目不暇接,不停地扭头转身,四处张望,想要找出声音的来源。每走几步凯西都得停下来环视四周,镂空曼妙的白色墙壁设计,以及经过漂白的木质屋顶。
他们沿着一个充满绿色及当地印第安古玩艺术的长廊走去,从窗口望出去,正是那座清亮诱人的游泳池。
“娜娣?我回来了,我带了一个人回来吃午餐,你在那儿?”阮瑞斯一边喊着,一边下楼朝庭院走去。
“嘉奇一直在帮我浇花,我不晓得你要回来吃饭,我会马上弄点吃的到餐桌上。”
他们进到一个迷人、复古式的老墨西哥院落里,庭院中青葱繁郁、百花争艳。真是让凯西眼睛一亮,但她的目光却牢牢盯住了那个在婴儿围栏里的小孩,他听到了爸爸的声音,正兴奋地又哭又叫。
这个细瘦的小孩,穿着黄色无袖的连身裤站在围栏边,这还不是杰森所熟练的动作。一双圆大、褐色的眼珠,在一头如光环围绕的浅色乱发中,显得格外明亮。他正欣喜若狂地盯着阮瑞斯。
凯西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切是那么地令人惊讶,如同将最后一块拼图完整地拼上一般。这孩子的骨架像他爸爸泰德,长相却像妈妈苏珊;眼睛形状像泰德,颜色却像苏珊,头发的发质像泰德,发色像苏珊;鼻子、脸颊像泰德,然而笑起来?……
凯西泪水盈眶,八个星期前,苏珊因为肺炎而永隔人世,而今从这个孩子的脸庞上,似乎又立刻活现出苏珊的音容笑貌。
“噢,苏珊!”她不由自主地大声啜泣起来,并且一头埋进杰森的小胸膛里。
杰森显得烦躁起来,不时地搓弄着她的头发,不一会儿,凯西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发现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双带有严厉指控、甚至轻蔑的眼光。
“怎么了?”她喃喃地问,试图抹去脸上的泪水。“最先是在车里,现在又在这里,为什么你老是以那种眼光看我?”
第二章
一阵沉寂之后,阮瑞斯走过去,一手抱起嘉奇,轻揉他的小脸蛋和如丝绢般的头发。“我在观察你的反应,而你并没有让我失望。”他锐利地说。
他们彼此冷面相对。凯西将杰森换到另一只手抱着,“什么反应?”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事造成这种莫名的敌意。
“不用再装了!嘉奇需要他周围的人能把他看成一个可爱的孩子。”
她一头雾水,大惑不解。“他的确是个绝佳可爱的孩子!”
“但是——”
“但是什么?”她难抑胸中的恼火,急促地追问,同时一股热气从心中升起,侵袭到颈子和双颊。杰森似乎也感觉到这股紧张对峙的气氛,开始抽泣起来。
“你和我前妻没什么两样!她非常嫌弃嘉奇残缺的身体,虽然很轻微,但是她甚至一点都不肯抱他。”
“肢体残缺?你在说什么?两个月前,我眼看着姊姊的身体倒下,永绝人世,这辈子是永远失去她了。”她的声音颤抖,但是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凯西下意识地弯腰,将杰森放进婴儿车里,然后伸手拿她的大背包。显然是针对阮瑞斯的愤怒,凯西从袋中取出一张苏珊的结婚照片递给阮瑞斯看,那是在苏珊和泰德即将去蜜月旅行之前拍的。
“当嘉奇的脸笑得那么明亮、开怀时,简直就像苏珊再世,阮先生,您自己瞧瞧吧!”
阮瑞斯仍然板着一张阴沉的脸,他把嘉奇放入婴儿车的另一端,开始端详照片。嘉奇一被放入车内便开始啼哭,凯西为了分散两个啼哭的婴儿的注意力,不得不跪在车旁唱儿歌,那是杰森最爱的一首歌。几秒钟后,两个孩子都安静下来。杰森爬向她,嘉奇也爬向阮瑞斯的脚跟。
就在嘉奇伸出左手抓住婴儿车的厚边带时,凯西注意到了他肢体的残缺——上手臂中间似乎和身体联结起来似的,但是手臂以下外形很完美,只是和身体其他部分比起来,不太成比例。嘉奇的残缺,只要不注意看是不太看得出来的。
“你这亲密的小东西。”凯西忍不住立刻站起来,俯身抱起嘉奇。“小心肝宝贝!”她紧贴住他的脸颊喃喃地念着。
“你爸妈会不惜一切地像这样死命抱住你,你知道吗?”阮瑞斯在一旁一语不发地凝视这一幕。他凝眸注视的神情使凯西想起泰德专注的表情也是这样。“苏珊要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感谢老天,我终于找到你了,嘉奇,我爱你!”她低声说着,隐含着呜咽喃喃而语。
当她感到嘉奇安静服贴地趴在她肩头上时,她相信这孩子懂得她在说什么,有好一阵子,凯西只是静静地感觉这个小外甥温暖的体温。
“我该跟你道歉的。”
凯西立即睁开双眼,发现阮瑞斯就站在离她不到两尺的地方,肩上架着杰森。杰森结实的小手被紧紧地按在他父亲的一头黑发上。只见杰森紧张而恐惧的表情在脸上显露无遗。
泪水滚过她的脸颊,凯西欣慰地笑了。“他打从出生还没有从这么高的上面看下去。”
奇迹似地,阮瑞斯也笑了,似乎一下子忘记彼此曾有的憎恨。凯西注意到他嘴旁的笑纹和明亮整齐的牙齿,因而心跳加速。她抬眼注视他的眸子,心跳的撞击竟然使她感到痛楚。
“阮瑞斯,”这时管家喊着,凯西顿时回到现实。“您要在内庭还是饭厅用餐?”
“内庭就可以了!娜娣。”他对着凯西应道,“我来找把高椅子,这两个孩子可以轮流用来吃饭。”
孩子,这两个字是如此自然地从他口中说出,任何听到的人都会以为这就是每天发生在阮家的生活点滴。
“我和杰森因为还要赶飞机,所以我想花点时间和嘉奇在一起。您不介意我把他抱在腿上,喂他吃饭吧?”
不悦之色立刻扫过他的脸,“你几点的飞机?”他问道,不理会凯西先提的问题。
“四点十分。”
“我会准时把你送到机场,现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让彼此更熟悉些。”他紧紧地握住杰森的手。“来呀!小老虎,我们去拿嘉奇的椅子,同时给娜娣一个惊喜。”
父子俩从内庭消失,留下凯西和嘉奇,他看来很舒服地躺在凯西的怀抱里。比起结实的杰森,嘉奇显得格外的轻瘦。
凯西抱着嘉奇在游泳池边的桌椅前坐下来,并且把嘉奇安置在玻璃桌面上。凯西发现虽然嘉奇比杰森高一点,而且灵敏些,但是还没有开始呀呀学语呢!反之,杰森从未停止哼哈咿呀的,他喜欢听自己的声音,尤其对于任何一种音乐,都显得异常雀跃。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每当凯西专心设计,并且缝制动物玩具或枕头手工时,都会放自己最喜爱的钢琴名曲达数小时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