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宛若诧问。
李弃且不回答,只反问道:「你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人吗?」
「这……」宛若顿了顿,却改口道:「不论是怎样一种人,没有不需要家庭、不需要亲情的。」
「但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需要--你走对路了吗?」
你走对路了吗?李弃在宛若心头那口钟上敲了一记,引起阵阵的震动。宛若知道李弃对於她和苗家,从来有不同的见解,然而他怎能明白地是多麽的缺乏安全感?
李弃没有再多说了,或许他以为宛若已经了解,或许他要给她一个思考的空间。他只是拥抱她。此时此刻,这样的温柔相拥,对他们俩已然足够了。
这天黄昏,李弃领著宛若登上别墅後方的小山岭,指著偌大青翠的谷地说:
「这一片林地都是李家的产业,是族人共有的。」
宛若回头望望那栋苍灰色石砌别墅,回道:「连同别墅也是族人共有的?」
「噢,那是我祖父私人的房产,现在则归我母亲所有--但是她从来不上山,她离不开繁华一步。」
宛若听出他的话里有嘲弄的意思,犹疑著,还是忍不住说了,「我没有想到李兰沁夫人就是令堂,她在社会上名气很大。」
李弃转过来对她微笑,「但是知道她有个私生子的人不多。」
宛若没有办法控制她那震惊的表情,她嗫嚅道:「私生子?」
李弃拣起地上一枚不知名的植物果实,用力扔向对面的深谷。「我是她婚前私生的儿子,我不但是她一人的耻辱,也是整个家族的耻辱,所以他们给我取名叫『弃儿』。八岁那年,她嫁入豪门,从此和我画清界限,不相往来,直到现在。」
宛若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李弃缓缓面对她,说道:「所以你看,宛若,你不过是有一对爱出远门的父母,而我有的,却是根本不要我的父母。」
他整张脸是宛若熟悉的那些神情--随便,恣放,满不在乎,可是全部都是假装的。宛若可以发誓,她看得出来,他在乎,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上帝,他从小承受父母带给他的痛苦,甚至可能远远超过宛若!
宛若的喉咙被什麽堵住了,也许是心痛,也许是泪意。她伸出手把李弃连同两臂都抱住了,踮脚去亲他的嘴,喃喃说道:
「我爱你,李弃,我爱你。」
这一刻她却感受到比椎心折肺更剧烈的痛苦--因为她爱他,却不能要他。
☆ ☆ ☆
是夜,不知什麽时分,李弃醒了过来。极深的幽暗,微霜凄凄的窗口。他躺在那儿没动,等待他太过熟悉的一种感觉涌上来,把他淹没--虽然笼罩著他的,俱是宛若的温香。
许久许久过去,他不白禁低吟,「天呀!」有一点像是呜咽。
宛若立刻醒来。「李弃?」她惺忪地问。
他又是一声,「天呀。」
她翻过身用手抚摸他的脸。「怎麽了?你作噩梦吗?」
「我没有那种感觉了!」他低哑道,却蕴著一股惊喜。
「什麽感觉?」
「从懂事以来,只要午夜梦回,夜半醒来,就会有一种非常非常荒凉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都变得冰冷、那种荒凉,像死一样。可是现在……我没有那种感觉了,没有了!」
「哦,李弃。」宛若手抚著他的胸口,他让她好心疼。
李弃却一翻身,将宛若的娇躯压住。「原谅我,宛若,我需要你--我现在需要你!」
☆ ☆ ☆
再一天,宛若在心里立志,只要再一天,她可以和李弃跑过夏日蓝的天,穿过温泉缠绵的云雾,学会纯真,尝尽浓情蜜意--像度过生命的最後一天,放开一切,得到真正的自由。然後,过完这一天,她将重回尘世,继续过她平安、稳定、负责任--但不快乐的生活。只要再一天。
他们借了老古刚修好的机车去兜风,在碧殷殷的山路一圈圈地转,宛若发现了李弃二个秘密。他骑起机车简直笨得可以,像中枢神经出了问题的人在赛车,东倒西歪不成体统,连他都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难怪,」宛若双手擦腰,对他皱眉头。「我两次看你骑机车,两次你都跌得四脚朝天。」
他露出暧昧的笑,自己招供了,「我这辈子也不过就骑过那两回。」
她吓得眼睛一瞠。「没见过这麽自不量力的男人!」
宛若把机车接手过去,李弃非常不情愿承认宛若的实力比他好太多,她载著一个体积没有大她一倍也有半倍的男人,能够把一部比六舅公还老的破机车骑得四平八稳。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为了要表达他的信心缺乏,他为她捏一把冷汗。
这就是宛若发现的第二个秘密--李弃是个胆小鬼,她只要车速略快一点,略近悬崖一点,他就在後座哇哇叫。
她故意把车骑去追一列森林铁路的运煤小火车。
李弃一双胳臂抱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她在风里笑,把车打了个圈,倒骑回去。
「你做什麽?」他小心翼翼问。
宛若先是一顿,加足油门往前冲--李弃惨叫起来,「别,别,宛若别开玩笑!」
宛若冲上铁轨,跟著小火车後头跑。
「不能在铁轨上骑车,这是犯法的,而且你也不知道下一列火车什麽时候来!」轮胎在枕木上跳动,李弃的话像一颗颗核桃从嘴巴里滚出来。
「放轻松!」她笑著喊道:「你知道怎么玩乐吧?」
「这不是玩乐,这是玩命!」
「相信我--」
「我不要!」
然後他们听到一声汽笛响,宛若回头一看,另一列火车从远处高高兴兴向他们奔过来了。李弃在呻吟,她全速往前冲,老古的机车全身都发出吱咯声,和李弃合唱。
那列小火车一路逼上来。
「这次我死定了!」李弃对上帝说。
宛若把车头猛地一弯,拐进了分岔的轨道,彷佛不到三秒的时间,那列小火车就在他们背後呜呜跑了过去。
他们的机车也歪倒了,两个人躺在铁轨上喘气。喘著喘著,宛若笑了起来,笑声又甜又脆,李弃爬过去,爬到她身上,要勒死她。
他看到她粉颊上的苹果红,看到地亮晶晶的眼睛,他病入膏肓般地嚎道:「老天爷,救救我--我杀不了这女人!」
李弃低下头吻她。宛若再也想不到他们可以躺在铁轨上吻得这麽缠绵。
然後他贴著她的唇说话,「只要告诉我你快不快乐?」
她耳语回道:「这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李弃缓缓吸一口气,好像这就是他等待的回答。
「不要回去,宛若,留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我们会有最快乐的生活--」
「不,」宛若把头别向一侧,痛苦道:「别这麽要求我,我不能不回去,苗家在等著我。」
「难道经过了这一切,你还没有办法领悟?」他不可思议的问道,「你需要的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生,你的生命里有著不能被限制的本质,苗家对你而言只是一个笼子,如果你不抛开首家,追求自己的人生,你不会有真正的快乐可言。」
「就算我可以抛开苗家,也不能抛开立凡,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我必须在他身边!」
李弃抓著她的双肩摇她,锐利地问:「如果立凡永远不醒呢?」
宛若噤声不语。
「如果立凡不醒,」李弃替她说,他知道立凡不会醒。「你就回我身边,跟我走。」他再一次摇她双肩,命令她,「说,说你会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