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哭着大叫,“秀哥哥,你逼我死矣!”
凌秀闻声,手中长剑铿一声落地,忽然凝在那儿,心中茫茫,再也不知道什么 该做,什么不该了。缓缓抬头望去,见真真在崖端飘荡荡、泪盈盈的那模样,他内 心绞起一阵剧痛。
难道她不知道他爱她吗?她遭劫这三日,他神颠魂乱,忧急得如同要死去,他 用尽了方法。在水仙岩抓回来那名哮天番身上,终于拷问出真真被劫的去向。那番 死前犹自冷笑道:“你们抓不到青狼的,他的本事太高了。”
连通事周滚眉都拧着一双手说:“青狼少年豪强,闵姑娘恐怕……凶多吉少。 ”
凌秀赫然拔出长剑时,周滚眉倒退好几步。“真真若死,我必将这番碎尸万段 ,真真不死。我也耍将这番碎尸万段!”
顾不得天候恶劣,调兵遣将,由一队归化的生番带路,直上埋伏崖。一路咬牙 切齿,誓杀青狼。
只是他作梦也想不到,崖上发现真真那时际,她人在那少年番人的怀抱里,在 她的唇下!不见她挣扎,不见她反抗,她竟像是心甘情愿的由她拥吻。
那一?,凌秀原本满副欢喜之心都碎了、散了,整个人像坠入噩梦中,一个很 可怕很可怕的噩梦……此时,崖上刮起一道强风,凌秀从梦中醒来,入眼所见的还 是真真临崖那伶伶仃仃的身影儿,他听见她一遍遍恳求:“放他走,凌秀哥哥,放 他走……”
他心一紧,英雄的意气皆消沉下去。罢了,罢了!“来人,把这番解下……”
“一见青狼挣出网罗,真真离了崖,一头朝他奔去。才半途,凌秀横出身来, 拦腰将她抱住。紧套在臂弯间。
“闵姑娘──”青狼喊企图强眼前的刀枪阵,然而刀光剑影隔着,只能听见凌 秀狠狠地发毒誓:“哮天番,你听好了!从此刻起,你再敢接近真真一步,我定将 你大卸八块,再剁成肉酱喂了猪狗!”
真真也惧了,唯恐凌秀即时翻脸,急叫:“青狼,你快走,快走──”
她人被凌秀拘得死死的,不得解脱,等她好不容易探出头来,险急的高崖上, 已不见青狼的影子,却从那荒渺渺的林菁深处,传来悠远的回声。
“闵姑娘,你承诺我的事可要记得了……”
“青狼!”她微微应着,凄恻而坚决,我会,我会为你伸冤的……为哮天社伸 冤,真真把它当做对青狼的誓言,念念不忘,暗暗着急,却没有实现的机会。原因 是,历经风波回到霞外居,进门却见父亲病沉沉的,情势比以前还更严重了。
不问也知,自是为了她遭劫的意外,一急急坏了原就孱弱的身子骨。真真又是 愧疚,又是忧心,守在病榻,寸步不敢离开。照料过几日,才见得父亲的病容渐渐 转出些好气色来。
但是闵正毕竟因病不能视事,一切委由凌秀处理。凌秀接连几天早出晚归的忙 着,真真心里已有些怀疑;这日,园邸外忽然人马喧腾,她让老仆阿全去瞧是什么 光景。阿全兴匆匆跑回来说:“北路讨番的兵马来到水沙连了,驻扎在詹爷的庄子 外,这边的班兵刚接到咱们宋大人的令,要过去会合呢。”
真真一听,大惊失色,回到父亲榻前,跪下来便哭。
闵正自病中睁开眼,问她话:“真真,你哭什么?”
“爹,”她揪住锦褥一角泣诉:“哮天社番是冤枉的,詹福九夺番妇,构陷番 人,爹,您要查清楚,为他们做主呀!”
闵正伸出手,微弱地把女儿握住。“你放心,爹会做主……等爹病好了,就替 你和凌秀完婚;你娘……”他咳了一阵子,接下去,“你娘也高兴得很呢……”
便这几句话,说明了病人依然是神智昏沉,人事不知,真真好像兜头淋了一盆 冷水,对父亲的满腔希望都成了空。
“您说什么,爹?”她悄声问。“要替我和凌秀完婚?”
然而她爹闭了眼睛,又昏睡过去了。
真真觉得一阵凉意,漫上心头。
直到二更天,凌秀才回到霞外居,折过四廊,要回自己的厢房,没想到回廊的 风灯底下,真真立在那儿。
“真真,这时候你在这儿做什么?”
夜里风凉,她系了件黑缎子披风,绣银红花朵,一张脸出奇的雪白,多半是人 在风中受寒的缘故。
“凌秀哥哥,”她迎上来,开口便道:“我听说讨番的部队来了。”
凌秀的脸色马上沉下去,这些天,他的脸色都够阴沉了!自下了埋伏崖,他便 是这副神态,真真虽然仔细向他交代经过,越替青狼辩解,越使他变色,真真只得 噤了口,该说的都没说。
她一直在等机会,可是她还真怕见到他。她的凌秀哥哥像换了个人,一向总是 温悦的面目。寒得吓人不说,他那双眼神彷佛纠结着什么复杂的心思,每当她觉察 他拿那双眼睛,不出一声的盯着她时,总不由得心头一惊……如今事况急迫,她不 能不硬着头皮来找他。讨番之事,是他在负责。
然而凌秀却无意和她讨论,一句“你不必担心这些”,便旋身走去。
真真急急跟着走,一方脑儿说:“那哮天社人是受了詹福九的陷害。福九杀番 人,夺皮货,强抢番妇,使得那番妇自尽,才激得哮天社人下山复仇,福九是始作 俑者,错不在哮天社!”
长篇大论,凌秀却是恍若未闻,真真一急,伸于去牵他箭衣的袖子,他猝然反 过身,一把将真真拉到胸前,他身上一股混合马革风沙和强烈的男性气味,冲入她 鼻腔,一时使得她无法透气。
他的脸几乎要压到地面上来了。“你为什么如此关心哮天社?这些野番是生是 死,你何必在意?莫非,你还真对那个叫做青狼的番小子,有着特别的感情?”他 像咬着这些字句说话似的。
被凌秀这样一质问,真真自己也惊动了!风雨岩窟的那三日,崖上的拥吻,那 个英伟的少年番人有一种她可以强烈感受到的情意,她初开的情窦,她的一片芳心 ,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然而这样的感情,真真不敢、不能、也不愿 承认,尤其在凌秀面前!她挣扎着,一面极力陈述:“那福九的暴行太令人齿冷, 哮天社明明受了冤屈,青……青狼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官府要做的该是查明真相 ,秉公处理,倘若爹爹能够视事,一定会主持正义,凌秀哥哥,你也不能例外呀! ”
也不知是真真的道理打动了凌秀,还是她泫然的神情使他软化,凌秀终于深深 一呼吸,放开她,反翦双手,转向斑驳的红拦干。
“哮天社怎么受到冤屈──你说来我听听吧。”
这一说钜钿靡遗,真真将青狼所述一字不漏都告诉凌秀。她一脸充满热切的期 盼,为哮天社主持公道的希望,现在都寄托在凌秀这里了。
许久,不见凌秀反应,她在风灯一旁,只看到他半张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他 沉吟了半晌,才道:“果真如此,那么这件案子倒要重新考量了。”
真真一听,喜动颜色;哮天社有雪冤的机会了!他这时掉过脸来看她。“但是 现下哮天番四处流窜,很难找出他们,问明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