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洞口,朝东北方望去,幽幽道:“哮天社在祖居地一向安定,如今却被迫 退到二个山头后的溪底,露宿荒林,许多老人和小孩都生了病.....”
他想到自己老迈的母亲卧病在草丛间,心痛之色刻在脸上。真真见他一脸有痛 苦、有悲愤,突然对他充满怜悯与不忍,不由得要问:“你数度说了,哮天社与汉 人有仇怨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狼转过头来看她,她娟丽的眉色带着关切,那不是虚假,也没有无知。
光一分这样的神情,便使他动容。他深深做一个吐纳,话从熊耳找福九交易说 起,把事情始末一一告诉真真。
听到花衣被劫,幼儿被刺,真真已经是满口含泪。不知怎地,从青狼语气中她 感受出来,他对这名叫花衣的女子,是有一点特别感情的。也难怪他的眉宇间,画 着那么深的痛楚。真真竟暗暗欣羡起被他心疼的那个女人了…而花衣终至自尽,近 三十名战士皆中陷阱而死,一节节都听得真真惊心动魄──这哮天社人果其受了莫 大的屈害,而水沙连竟然还讨番声四起!“爹爹和凌秀哥哥都被福九所蒙骗了…… ”真真喃喃道,忽而激切起来,“青狼,让真真回去替你伸冤!真真会把事实原由 全都告知爹爹。爹爹嫉恶如仇,定会替哮天社主持公道!”
“让真真回去……”几字却在青狼心中敲响一记警讯,他赫然想到行前巴奇灵 肃重的神态,他分明交代的是──不能留下后患。
青狼的面容霎时变得好似阴沉的夜色。
望着他那种表情,真真一颗心往洞外渺渺的深渊落了去。他纵使没有言语,她 也恍然明白。他──是不会放过她了。
翌日,一道清光射入洞内,青狼在洞口站望了许久,回头道:“我们可以走了 。”
洞外天晴日朗,三日夜的风雨,已经过去了。
真真慢慢起身,脚边暗红的火烬,一点一点的在熄减。她和青狼就隔着红烬相 望。要走了,要离开这给给他们庇身三日的岩窟……忽然两人都生出许多难言的心 绪来。
难道可以不走吗?难道可以永远活在这个洞窟里,就他与她,与世隔离,一男 ,一女……如果说青狼不敢想想像这问题,那么真真更不敢想了。在她,一步步都 走得忐忑不安,因为猜不透青狼的意向,不知道这一步踏出岩窟,是生是死。
光是在洞口一探,青烟迷蒙,下边那不见底的深壑,已骇得真真飘飘摇瑶,立 都立不住脚。
但是青狼说:“我会把你安全带上崖去。”
他将头发用皮带子一束,露出沉着坚定之色,使她相信他。
下崖的路被洪水冲毁,上崖的路却犹留着一线狭道。青狼拉下崖顶坚韧的垂藤 ,把他自己和真真系牢了,随即蹲下来,把真真足上另一只鞋摘掉。
“我的鞋──”三天来,她只穿一只鞋,此际还像舍不得它似的。
“索性脱了鞋,好走路。”他指点道。她一双脚玉雕一般,着实小巧可人,但 愿上路的时候候,可别伤了它们,青狼隐约想着,要不是山径太险,说什么他也要 背她走……“跟着我,手扶在壁上,一次移一步,不要往下看……”
青狼带着真真上崖路,面壁横着移步。真真松散的长发随风飘,背后的一片虚 空在冷笑,唯有青狼沉稳的声音一步步叮咛她,他一只大手紧牵着她,温暖而有力 。
“就快到了,好姑娘,崖顶快到……”在?之中,他那出奇的温柔,越发教 人刻骨铭心。
真真睁开眼,果然见到崖顶就在上头。就差几步子,突然乱翠荫中扑出一群鸟 来,真真一吓,脚往下滑──“青狼──”
惊叫声在空谷中昏眩地回响,真真就靠身士一条草藤和青狼一只手,将她拉在 半空中,她一身白,像一缕薄命的轻雾,随时会被风吹去,了无痕迹。
青狼额上的汗和真真满脸的眼泪一样汹涌,他喘叫:“别动别动,不要怕,我 拉你上来!”
多亏他早一步,一臂已经攀在崖顶一块突石上,藉着它使力,一吋吋将坠下的 人拉回径上。
两个人都是是魂飞魄散,接下来一小段,青狼怎么带,真真怎么上了崖,全然 胡胡涂涂的不清楚了。
见真真伏在地上,整副娇躯抖颤个不停,青狼直是满心的悔恨,想自己根本就 不该把她带上埋伏崖,教她一个如花似玉、娇弱弱的姑娘家受这等磨难,万一方才 她的一失足,便跌下那万丈深崖....一个“万一”,使青狼都浑身震颤起来,急急 扯去草藤,掠过去忘情的将真真一拥,忏悔般声声唤着:“真真,真真,真真…… ”
她向他抬起脸,一脸儿惨瑟瑟的都是泪,像朵被寒雨摧打了一夜的白杏花。他 心惜得不得了,用面颊去抚拭她的泪,无助地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能放过你, 我又不愿杀了你!”
水仙岩上乍见的那一刻,早震动了青狼的心。尽管青狼一再坚定必杀她的决心 ,不便勇士的意志软弱,然而此时此刻,真真在他怀里所感受到的,却只有他的一 片款款柔情。
“青狼……”
这嘤咛一唤,终于使得英雄气短。青狼不自禁低下头去吻真真,吻得悱恻缠绵 ,让真真两片泛凉的唇,开始回暖,开始化软,她的人也变得迷迷离离,痴痴醉醉 。
被一个男人这样拥抱,这样吻着,是真真生平的头一遭;气儿也喘,心儿也跳 ,却只想偎得他更深,永远依恋在他怀里,永远留在这如梦如醉,甜美的境地里。
正当真真一双手不知不觉的伸出去,要将青狼搂住,他却猛地把她推开来。崖 上草木萧萧,杀气腾腾,青狼纵身跳起。
“有理伏!”他叫,才跃两步──一张网自天而降,罩住青狼,旋即吊上树。
芒林中窜出一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拾向青狼,暴喝:“可恨淫番,终于落我 罗网!”
持剑之人,两眼通红,满血胡髭,一脸的凶煞气!若非他发声,真真绝难认出 他便是平日她那温雅文俊的凌秀哥哥!在他身后,三面草丛都是严阵以待的弓箭手 ,所有箭头都对准网中的青狼。真真惊呼:“凌秀哥哥!”
凌秀两道目光射过来,迸着一种像是愤恨而痛怨的眼神,对着她而来,吓她一 跳,然而他转瞬便喊:“真真别怕,凌秀替你把这番杀了,”他手一挥,下令:“ 放箭──”
“不!,”真真的尖叫喝住了弓箭手。“不要伤他!”
“真真,你受这番侮辱,为何护他?”凌秀厉声问。
“他没有侮辱我,”真真拚命摇头。“他对我没有一分一毫的伤害,如果没有 他,我不可能活着命上崖。”
真真愈是辩护,凌秀愈是盛怒。“这番大胆凶残,杀知县仆,劫知县女,今日 不杀此番,不能了结!”
哪知道真真竟向悬崖闪去,煞白着脸赌咒:“你真杀他,我便跳下这崖,粉身 碎骨!”
这万万不是凌秀想得到、料想出的变化,他哮吼:“真真,你是疯了不成?这 样护着这厮,究竟为什么?”
那被罗在网中的青狼,从树梢头嘶着声喊下来,“闵姑娘,顾你自己,别为我 做傻事……”
凌秀见他两人彼此相护,不禁又惊又怒又妒,挥剑朝青狼冲去,“索性我直接 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