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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页

 

  那福九的存心,根本只在花衣身上。花衣被抓回詹宅,已奄奄一息,见福九袒 胸露腹,发着淫笑向她逼来,晓得不从必死,她本是个烈性子,这时候情愿死,也 不愿屈从这恶豪,当下狼狠咬断自己的舌头,血溅满口。

  福九不想这番妇竟然咬舌自尽,费那么大周章,眼睁睁见它泡汤,恨得一把揪 住花衣的头发,大惊一声“贱人!”把人重重摔向砖地,怨气冲天的走了。

  那濒死的女人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把散乱的浓发都染红了,她的脸被染血的青 丝半掩着,显出一种凄艳的绝色。一张脸孔浮现在她蒙胧的眼底,不是与她恩爱的 丈夫,不是她心疼的儿子。是她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青狼……她在死前呼唤他 最后一声。她的死讯一传回部落,他与族人会来为她复仇,他终会为她,就为她, 拔出佩刀。

  也值得了,也值得了……愈近家门,青狼愈是归心似箭。离家的这十日,他对 部落,对年老的双亲,格外有着悬念,这是从未有过的事……翻过一道山岭,已望 得见位于翠谷平台哮天部落,他心头一喜,赶忙加步。突然空谷起回音,一阵急过 一阵,那是族人以圆木相击,在群山间报警的信号。

  青狼凝神判断声音的来处,却不在哮天部落,是来自部落后面的山头。

  他感到惊诧而不解。既然家门已近在咫尺,他决定先回村子一探,再做定夺。

  才到村口,青狼便觉得不对劲。静──太安静了,平日里人畜相闻,孩子笑闹 的声音都听不见,四下一片死寂……青狼匆匆进村,却更加骇然──整个村落成了 荒墟,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觉得背上迸出冷汗……陡然一条幽魂自树端朝他扑下 来,青狼被撞倒在地,却立刻翻起,向那黑影压过去。

  那不是幽魂,是族人米旺。彼此看清楚了,青狼大叫:“米旺,你眼睛坏得这 么快,把我当成什么?部落──”

  “部落出事了,青狼。”

  米旺将青狼拉人隐蔽的林间,惨戚戚地告诉他变故的始末,青狼听得如雷轰顶 。

  “……是一队送亲的水里社人,在半路发现熊耳他们的,帮忙把人抬回来,阿 拖、阿望和那娃儿都没了命M只有熊耳还有气息……”

  青狼的两只拳头捏得像石瑰一样硬。“花衣呢?”

  花衣被劫,熊耳三人和孩子遇刺,死的死,伤的伤,族人感到悲愤莫名,于是 由花衣的父兄带头,组队三十人,连夜下山,进攻詹福九的庄子。

  一进庄,就落入陷阱。原来那福九素知番性,早布置好、二百名的勇丁,刀枪 垒垒,就等番来。番人再怎么悍强,毕竟敌不过这样的人多势众,虽也挫伤对方好 一些人力,终究还是落败而逃。

  而福九拿定了摧杀殆尽的手段,一路追击,最后得逃回部落的,不过三、四人 。

  哮天社的老头目,也就是青狼的父亲,唯恐汉人直捣部落,连忙将族人全数迁 移到后山头。暂时避祸,原处只留个人暗中监视。

  自后山头传出的击木声,便是向外出未归的族人打警告讯号……青狼整个人已 经化成寒冰,他粗嘎着声,再度一问:“花衣救回来了吗?”

  米旺半晌没吭气,一会才说:“走吧!我带你到后山头,你看看熊耳去吧。”

  熊耳躺在地面的木板上,浑身是血窟窿,族人已在为他身后做准备了。

  花衣的父兄下山时,他负着伤坚持要跟去,血战中遭到更凶狠的砍杀,被二名 族人先扛回来,但是受伤太重,只剩那最后的一口气了。

  他不肯合口,在等着青狼。

  当青狼在他身边蹲跪下来时,这一向奋勇如熊的汉子,用蚊豸般哀竭的力气哆 嗦着告诉他:“花衣……死了,尸体被丢在庄外的野地,她……咬舌自杀……”

  两个男人的手交握着,濒死的人手冷得像冰雹,送终的人手更像冰雹。

  “杀福九,为……为她报仇,”这汉子至此气数已尽,通出最后的话来,“她 爱你,青狼……她只爱你一个……”

  熊耳断了气,两眼仍然瞠着,惘惘充满不甘,脸上有泪,却不知是他死前流下 的泪──还是青狼淌落在他脸上的泪。

  不出二日,闵知县爱女真真在水仙岩为番人劫去的消息,便传遍了水沙连。

  闵正一惊,呕出血来,闵玉不知所措,只顾抱着小枣子啼哭,而凌秀更是急得 几乎半狂了!他守在汲文斋,困兽一般来回踱走,闵正从病榻上伸出手来,颤声呼 道:“真真,我女……”

  凌秀立刻匍匐跪倒,大叫:“恩师,凌秀去救真真,马上去救!说罢,飞身便 往外冲。外头是漫天的暴雨,他在雨中被手下强拉了回来。

  “把总大人,这狂风暴雨已连作了二天二夜,外头是屋毁人亡,山上更是土崩 树倒,您要救真真姑娘也得等风雨稍停呐。"

  凌秀满面胡鬓,使一副清俊的脸盘看来无比狂乱,他望着翻云覆雨阴怖的天空 ,张起双手呐喊:“真真──”

  岩窟里,暗沉沉,冷冽冽,那官府之女就在他脚边,依然昏晕未醒。

  待她醒来,便将她杀了。青狼盘坐在那儿,手按猎刀,绝不打算留情。

  这半个月,青狼几度想下山寻仇,都为大巫师巴奇灵所禁,说是险象重重,不 许他妄动。

  直到二天前,巴奇灵得了梦占,要族人下山猎头,以慰这次本族所牺牲掉的勇 士亡灵。

  行动这天,巴奇灵一早在岗上观天象,只见天色灰沉像锅底一样,断言一日之 内必会变天,敦促出草的十人动作要快。行前,巴奇灵却把青狼喊住了。

  巴奇灵戴羊角的皮帽,皱纹纵横满脸,威严的眼神里又蕴着慈爱,他使青狼想 到自己的祖父。

  老人欲言又止,最后肃肃然吩咐:“青狼,千万记得──不能留下后患。”

  他伫立岗上,望着远去的一行人当中,青狠那特别英伟的身影,脸上有抹隐昧 的忧色。

  “孩子,希望你逃得过这一劫……”这话说在呼号的山风里面,没有人听见。

  出门所占,吉位在西南向,果然,一下水仙岩便发现一乘汉人轿子,族人杀了 那四男一女,取下人头。

  过去族人出草,仅仅为了仪式需要,或是夸示英豪,并非心存滥杀,对于猎头 的对象也无深仇大恨,猎头回来,还要举行祭典,告慰被馘首的亡魂。

  但是这回不一样,他们杀汉人,是为了出尽这段日子以来,对汉人的一腔怨气 。他们不会饶过汉人,就像他不会饶过脚边这汉女一样。

  青狼两道严寒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倒卧在地的女子。岩窟里有隐微的光度,依 稀照见她一副姣好面貌,她曲着身,裙下微露出一只绣鞋,那么纤小的脚……在水 仙岩上,乍见她立于石壁观音像之前,她穿一身像月色一样柔而白的衣裳,衣边有 云似的图纸,镂出细细的花蝶,衣在风里颤着,蝶也在风里颤着……她雾般的发丝 结成髻,簪一支雕银的钗子,像只飞鸟,垂下长长的银丝在脸侧轻晃着,她的脸… …像深山的降雪,那样情艳,那样洁白。

  青狼一生,未见过如此的美人,那一刻,几乎以为碰上了下凡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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