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泰大叫:“在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纪和说:“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
今敏笑嘻嘻站在一旁。
她用手指着几桶油漆:“你,刷墙,你,洗厕所。”
纪和长这么大还未干过这等粗活,手足无策,唉,百无一用是书生。
纪泰却说:“交给我做,纪和,这些用具不对,你到附近五金店去买这些与那些。”
纪和走一趟回来,又发呆,他发觉纪泰已把上下两见浴室洗的干干净净,前后判若云泥。
他笑嘻嘻,穿着汗衫,毫不介意做腌杂工作,他这人有许多隐性优点。
接着两兄弟帮手刷墙,修电器,换灯泡。
今敏很满意,“这个月房租可以便宜五十。”
这真是最难赚的五十元。
“我们睡哪里?床呢,什么家具也没有?”
今敏扔两只睡袋给他们。
纪和十分为难。
纪泰笑,“原来不能吃苦的是你。”
他呼噜噜睡着。
纪和仍在斗室里感慨万千,这一年的遭遇说不出来怪异,叫他手足无措。
他仍然想念母亲,她待他亲厚,无微不至,无话不说,一点私心也无,真是个好母亲,不幸中的万幸,孤儿碰到一个十全十美的母亲,纪和更加感激这位罗女士,在他心目中,她是他唯一的母亲。
他拨电话给罗女士,轻声问:“妈妈,好吗?”
“我在街上,你表姨回来探亲,叫我陪着四处购物,晚上我再与你联络。”
忽然有一把声音加入,“纪小和,记得我吗,我是黄头发阿姨。”
是有这么一位太太,头发没染好,总是橘黄色,但此刻纪和却笑不出来,以前那些单纯舒适的日子,一去不返。
他分外思念艺雯,结了婚, 变成小妇人,里外一把抓,下班后不知道是否需要买菜煮饭,多吃苦,也许,丈夫体贴她…….
他一夜不寐,天刚亮索性起床刷墙,勤劳,出汗,有医疗作用,纪和心境略为平静。
今敏也早起,她看着他,“习惯吗?”
“言之过早。”
“你市那种妈妈帮你熨衬衫的宝贝儿子吧,家境虽然不富裕,可是老妈无微不至,从来未吃苦。”
“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你老人家法眼呢。“
“我去做早餐。”
身后有把声音说:“我来。”
今敏急急说:“喂,每人限两只蛋三条烟肉。”
纪泰呸一声:“战争期间?还配给粮食?”
今敏气结,“都给你们吃穷了。”
门铃一响,是卞琳律师来访。
纪和点头,“这是红十字会前来巡视。”
三人笑得跌倒。
卞琳愕然,这样穷这样乱,都落了难,他们却如此高兴,为什么,年轻真的这样好?她也只不过比他们大几岁而已。
卞琳说:“这镇屋像防空洞。”
纪泰问:“带来什么救济物品?”
她放下一制信封,“纪先生对纪和承诺不变,他希望纪和毕业后到他的公司上班,还有,他说他亦是苦出身自学成功。”
卞琳告辞,她竟对小屋有好感。
今敏打开信封,里边是一叠钞票,她立刻数出来,“两个月按金,一个也上期,伙食是-------”
纪和微笑,“你索性做管家好了。”
纪泰抢过信封,“谁相信她,就这么些了-------”
从前动辄走进酒吧请全场喝酒,这些都得改过,岂有豪情似旧时,现在他做酒保,地位调转。
纪和怕他难过,连忙转移话题说:“天花板要补漏,暖气锅炉也有问题。“
今敏大声问:“什么暖气,加州都冻死的人?还开暖气 ?统统给我用冷水!”
纪泰叹口气,“终于叫我们看到晚娘脸了。”
两人逃回低库。避开今敏追打。
他俩活下来,纪泰比纪和睡得好,纪泰会扯鼻鼾,在梦中,他从来也不曾回到童年荒原找妈妈,纪和却会做类此噩梦:明明看到妈妈,高兴之极,挪动小小胖胖的腿追上去,那女子一回头,确实陌生人,他于是哀哀痛哭。
上午他上课,下午到法庭做翻译,案子里四名华裔男子无仪能说英语,却涉嫌借运酱油走私制毒原料,警方连同海关在一个货柜内搜获一千八百公斤制毒原料,价值足够制造两千一百万粒极乐药丸。
令纪和感慨的是,疑犯有儿有女,在法庭上都担心落泪,可见他们也不是坏父亲。
人性为何如此复杂。
经过复诊,纪和断腿已经百分百痊愈,他们在家吃烧羊肉庆祝。
纪和用薪水置了基建简单家具,睡在小小床上,特别香甜,书本仍然全堆在地上,乒乓球桌当书台。他们算是安顿下来。
纪和与今敏抽空到粉红猫酒吧探访。
一进场两人变色。
所有酒吧都乌烟瘴气,粉红猫却更加不堪,他们惊见侍应都是年轻男人,光着上身,裸露肌肉服务。
今敏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侍应笑答:“欢乐场所,每晚两场表演:九时及十一时。”
“表演什么?”
今敏忽然看到剧照,“天啊,”用手掩住嘴,“是男子脱衣舞。”
纪和发急,“我立刻叫纪泰走。”
这时他们看到纪泰自后台抬出一箱箱啤酒,他因是酒保,穿着窄身小背心,露出V字型美好身段,看到亲友来访,热烈招呼。
今敏泪盈于睫,“纪泰,我们立刻走。”
纪泰放下酒瓶,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走?”
“这种堕落地方,简直是所多玛,我们另外找一份干净工作。”
纪泰哈哈大笑,“坐下坐下。”
他斟出两杯苏打水招呼他们。
今敏落下泪来,用手捂着脸,一向老练成熟,视荆棘如锻炼的她忽然伤心。
“这里收入上佳,小帐丰厚,顾客多是中年女性,全无危险,表演娱乐丰富,叫女士们大笑大叫,纾解苦闷,同冰哥厅差不多。”
今敏发怔。
“你为何看不开?”纪泰抚摩今敏头顶。
纪和说:“我们关心你。”
“我很好,你们放心,我还真没资格上台表演。”
他要工作,今敏与纪和只得离开。
半夜,今敏偷偷到粉红猫看表演。
只见四名舞男扮成警察那样在台上扭动身躯,每隔一阵扯脱一件衣服,露出结实肌肉,舞步猥琐,同性感二字不挂钩。
可是一班中年女士拥挤台下,疯狂欢呼,把现钞塞在舞男裤腰。
真实,男人可以看脱衣舞,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今敏发觉纪泰站在酒吧后做他私人表演,他一样被一群女人围住,她们陶醉地凝视他,色不迷人人自迷,有时还身手捏他强壮手臂。
纪泰笑脸迎人,把酒瓶抛来抛去,有时丢上半空,伸手在身后接住,永不落空,真叫观众啧啧称奇。
真亏他的,今敏气结,做的如此兴高采烈,甚至喜气洋洋,这个人,叫他读书真是浪费了他,一看到功课即垂头丧气,做酒保却那样称职,在粉红色霓虹光管下他宾至如归。
唉,这个污秽的色情场所。
那天晚上,今敏做噩梦,看到四个身上搽满橄榄油的裸男扭到她身边要钱。
她尖叫起来,自床上跳起。
今敏向纪和抱怨:“你若无其事。”
纪和微笑:“每晚被大堆女人包围,又有薪水,算是优差。”
今敏气结“如果我在脱衣舞餐厅做工呢?”
纪和变色,“不可相提并论。”
今敏感叹:“男女平等,永无可能。”
“何必在这等事上求平等,有一群洋妇见男人可以在公众场所裸胸,他们也争取同样权利------简直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