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真能做到这种不求计偿的地步?
凝视他毫无动静的睡容好久好久,她有些困了,趴在床边小睡,一下子沉入梦里。梦里有他和她,还有一名容颜秀丽的妇人在光点的尽头等候。
「元震?」她扬声问。白色迷雾又浓又厚,她看不清前方人影,挥手拨雾,却徒劳无功。
他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空洞,神魂似不在躯壳里,转过身朝妇人的方向走去。
「元震!」她心生不祥,大喊他的名字。他不再回头,脚步不停前行。
这一去,将阴阳两隔!突来的话语打进她脑中,她心一急,提步猛追,不管浓雾遮蔽视线,不管会撞上什么阻碍,她一定得追上他的脚步,不让妇人带走他!
「元震!」她不停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听若未闻。他已经忘记她了吗?不可以啊!「元震!别再定了!你忘记你的承诺了吗?你快想起来啊!」
他面带疑惑,回头看她,嘴里喃念:「我娘来找我,我要跟她走。」
「你娘亲已经死了,她是来带走你的,你不能过去!」
「我娘已经死了?」
「在你十五岁那年就死了!你现在跟她走,你就活不了了!」
「活不了?」
「你不能跟她定,你要活着。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吗?要活着、要醒来的,你快想起来!」
「活着?醒来?」
他不停重复她的语尾,脑中涌上片段凌乱的回忆,回忆里的女子和现在眼前女子的脸重迭,勾起更多凌乱的片段。
太多纷乱画面惹他头痛,他转而面向另一端的妇人,妇人对他好温柔的微笑,招招手要他过去;她没给他任何压力,他要过去那边。
眼见元震就要接近妇人了,她厉声一喊:「不可以!你不可以过去!不能忘记沈雩!你说过的承诺,不能忘记!」
说过的承诺,不能忘记?
她的话语从耳里灌进心里,他好像想起来了,他倒在血泊里,曾对她承诺过,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你要是跟你娘亲走了,你就再也醒不过来,那就等于背弃你说过的承诺,你不能说到却没做到!」
对,他不能背弃自己的承诺,他说到就得做到!
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三魂七魄陆续归位,潜藏心中的回忆全部亿起,没有一丝遗漏。
他想起他的娘亲早已故世多年,想起他身受重伤,在昏迷前对她的承诺,他不能跟娘走,他不能走!
猛然回首,他心爱的女子就站在那里,他展开一个迷人笑容对她说:
「我想起来了,我不走。」
她感动得快哭了,笑着奔向他,用力圈住他腰身,脸埋进他胸口紧紧拥抱。
他轻抚她的长发,疼惜轻言:「沈雩,我心爱的女子。我说过的承诺一定做到,我不走了。」
「嗯……」在他怀里微笑,不客气地让欢喜的泪水沾湿他衣服。
站在光点尽头的美妇人,漾出一个没人注意到的极淡笑容,一转身,消失了踪影。
她在梦里紧紧拥抱他,他却在真实里,细细地凝望她。
回阳的这一段路,可真难走。
一个人在阴阳路上乱闯,忘记阳世种种,神魂飞离身躯,他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丧失,日日看着无数灵体来来去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分子,就这样漫无头绪地茫然飘荡着。
后来,他看见了他的娘亲,毫不考虑地要跟她走,沈雩却在此时出现,声嘶力竭将他唤回;若不是她即时出现,失去判断能力的他,恐怕已随母亲定向另一个世界,还好有她啊。
躺在床上,他侧首看着床边的人儿,他都已经醒了,怎么她还没醒呢?
天气冷,她没披件毯子就趴着睡着了,真可惜他刚醒来,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能帮她盖件衣物保暖。
从棉被里伸出手,大掌轻覆住她握拳的手。她梦见些什么?粉嫩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颊畔却有泪痕未干。
在他温暖的手覆盖住沈雩凉冷的手背时,她就醒了。
她怔怔凝睇他瘦削的脸庞、带笑的眸子,分不清眼前一切是虚是实?
「梦见了什么?怎么哭了?」他费力地抬高手,用拇指抹去她未干的泪。
不是梦!是真实的!她也笑了,带着满满的感动。「你真的……醒了……」心跳得好快,因为高兴,因为他实现了他的承诺。
「嗯,真的醒了,不会再让妳担心了。」知道她多挂心着他,他好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喔,像他还阳前遇见她那样。
「太好了……」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忘了俗世规范,避开他的伤口,伏靠在他颈窝处,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妳这么热情,会让我不由得想着,就算多受伤几次也没关系--」
「别乱说啊!」她撑起身子,粉睑严肃。一次的担心受怕已教她吃足苦头,再来一次会要了她的命的。
「好,对不住,我不该胡说八道。」糟糕,她的俏颜距离他这么近,会害他胡思乱想的。
「睡了这么多天,你肚子饿了吧,我去叫小雪帮你准备食物。」她要起身,他速度极快,抓住她腕。
「等等再吃,先扶我坐好。」
沈雩皱皱眉。「伤口还没好,不能乱动。」
「拜托妳行行好,我不知道到底躺了几天,后背都要生疮了。」唱作俱佳地皱成八字眉,可怜兮兮的模样。
被他滑稽的样子惹得一笑,她只好如他所愿,帮他直立枕头,扶着他颈项让他坐起身。
「沈雩,妳希望我快点好起来是吧?」他贼贼问道。
「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他脸上就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
唉,他在心里叹口气。她和他相处久了,对他的思考模式愈来愈清楚,这样就不能常在她面前玩把戏了。不过还是试试看好了,他故作无辜地一笑。「如果妳肯再亲我一下,我肯定更快好。」
「不要。」哼,她才不上当。「你在床上多躺几天算了。」
「哎呀。」他大惊小怪地抱着腹部哇哇叫。「我的伤口突然好痛啊!妳快叫大夫来!」
沈雩静静看他演戏,完全无动于衷。
「真的好痛……」眉头皱得都快连在一起了。「不然……妳让我亲亲妳,转移注意力就不痛了。」他演得看起来还算逼真吧?
「芳t单--就是帮你疗伤的大夫,她说你伤口最痛的时间,是你昏迷的头两天,既然你没有因疼痛醒来,后面几天就不会太痛。而且你的演技太差,骗不了人。」
「什么?唉……算了,反正妳都不心疼我。」他摊在枕头上,了无生趣。
她暗暗偷笑,笑完后正色道:「我去准备餐食。」
没想到她的手又被他拉住。
「沈雩。」他回复正经面孔,俊秀眼眸定定凝她。「妳原谅我了吗?」
知道他所指何事,她沉默了好久。
「妳原谅我--好吗?」没听到她说原谅,他心中的石块永远放不下来。
「好。」她露出一抹美丽的笑容。「我原谅你。」
「真的?!」他睁大眼,欣喜若狂。
「真的。」她点点头,笑里有丝诡异的氛围。
获得她的再次肯定,他伸手揽住她,往他颈项紧抱住。
「谢谢妳……」他在此刻感谢上天、感谢她,让他得到她的原谅。
「我原谅你,但是……」她留着奇怪的话尾,害他心又提到半天高。
「但是什么?」
「但是我爹还没原谅你啊。」她说得头头是道。「关于被退婚一事,千百种流言扰不了我,谁也无法确定我被退婚的原因是哪一项,再多的流言终究是流言罢了。可是我爹将亲生女儿赶出家门的恶名已传遍京城,我想他是不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