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全是因为林文莲,也不全是因为父母、家庭,也不全是因为俊彬,种种因素、种种巧合,反正念头已起,这一切都变成天意似的,他这次回来是注定了不再回学校了,或者,真是天意吧!
“还有,林克轩的事交给我吧!”文泰又说。
“不,我自己来,”天威挥一挥手,甚有气派。“等我计划弄好了,我再来找你们!”
“可别黄牛了!”文泰追出来说。
“台北市就那么小,我躲得了吗?”天威大笑而去。
下楼前,他看见俊彬那阴沉嫉妒又仇恨的眸子,心中一阵奇异的畅快,对林克轩的恨意也淡了。这真是奇怪,俊彬跟他有仇吗?
落到楼下,他步履轻快的大步往前走,不回去了吧?不回凤山军校了,是不是?他摸摸口袋里那一张回程车票,是不是不回去了?台北似乎有千百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回到学校他也不能再平静,好不好不回去了?台北有许多待办的事,有许多不能离开的原因,有许多——哎!这次回来是注定的,不回去,也是注定的!
他把袋里的车票掏出来,台北到凤山,他摇摇头,从中间把它撕成两半,一半是凤山,一半是台北,随手一扔,凤山已飘至天边,他是不会再回去了!
主意一定,轻松得自己也觉得意外,他想跳,想叫,想飞,不回去了,哈!他怎么从来没想过不回去会是这么开心、这么快乐的一件事呢?他曾努力了一年三个月,他做得不错,然而努力是很辛苦的,改变自己也是痛苦的过程,他竟傻得又辛苦又痛苦了十五个月,他还觉得自己蛮有希望,他还对自己觉得骄傲,他还对父母不满、发脾气,这一句——都变成可笑和无意义了,不再回去原来这么轻松,他真是傻,和自己挣扎什么?矛盾什么呢?他天生是个该走这条道路的人吧,命中注定的事就是绕了多大的圈子也会回到原地,他——真傻!
认命了,那真是轻松、愉快的事,硬要和生命拗手瓜,不是太蠢了吗?学好,向上,争取前途——让天智去吧!他觉得自己好疲倦,好乏力,他已无法再走那条辛苦又痛苦的道路了,他只想留下来,不再费任何力气和命运斗争,算他——失败了吧!
失败竟是轻松呢!心灵的重担移去,他顿觉海阔天宽起来,十五个月来,今天才醒悟,不会迟吧!
他坐计程车回家,他打算坦白地把决定告诉天智,他要留在台北,走那条他根本逃不开的命中注定的道路,他根本不是个好人,为什么硬要他假装好人呢?天智会怎么说?怎么想?伤心?失望?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他总不能为天智活?是吗?
计程车在路口停下来,他让司机停车的,因为他看见公共汽车站牌下站着的一个女孩子,那自然不是文莲,也不是天智,是不该来却总又来了的沈耐雪!
天智或者说得对,耐雪——是有些喜欢他!
付了车钱,跳下车,他大步朝耐雪走过去。
“嗨!”他对她挥手,笑容是难见的灿烂。
耐雪怔怔地望住他,是傅天威?或是一个酷似天威的男孩?傅天威会笑的吗?而且这样灿烂。
“嗨!”她也微笑,带红晕的微笑。
“怎么又来了。”他说,轻松愉快得仿佛另一个人。
“我听说在火车站发生了~点事,”她凝视他。什么人或什么事使他改变?“我很担心,赶来看看?”
“那件事过去了,”他大方地说,似乎真是心中再无芥蒂。
“我不想再提!“
“真是——这样?”她不能置信。美得开朗、明亮的脸上全是惊喜。
“为什么不?”他耸耸肩。“我不想跟自己过不去,林文莲只不过是个女孩,天智说得对,她又不是最好的,我找她麻烦只是报复,现在够了,由她去吧!”
由她去吧?就这么简单?天威说的,可能吗?昨天还要生要死,斩钉截铁的绝不放手,今天——耐雪咬咬唇,很痛。这是真的!
“那很好,真的很好!”她眸中光彩动人,喜悦能使一个女孩子倍增明艳,信吗?“实在太好了!”
“还有更好的事呢!”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清新自然的明艳吸引了他,耐雪真是不错的女孩子!“你想不想知道?”
“在知道这件更好的事前,我先想知道——到底你是不是真的傅天威?”耐雪稚气地。
“是外表相同,内心全异的傅天威。”他笑。
“那么,更好的事?”
“我不再回军校!”他挥一挥手,肯定、决然地。“我决心留在台北闯荡江湖!”
“什——么?”她傻了。不回军校已够惊人,闯荡江湖,这是怎样的一句话?
“不要又傻又呆的张大了口,”他皱眉。“留在台北,就这么简单,你听不懂吗?”
“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欢迎?”他夸张地。“来,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让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她迷迷糊糊的就随着他走,对着他的灿烂笑容,她如被催眠,当光线一暗、笑容消失,她才发觉已坐在一间不知名的餐厅里了。
“怎么回事?”她问。所有的事都使她疑惑,她什么都要问。
“做好人,走正路是件好累、好辛苦的事,尤其对我——”
他笑得古怪。“我天生邪恶,又贪图安逸,还是台北的吸引力大,发展也大,我留下了!”
“发展?”她悄声问,眼中闪动的全是问号。
“就是闯荡江湖!”他又笑了。昨天他全无笑容,今天他不停地笑,真是完全不同了。
“我不懂这几个字,现在不是古代,怎么闯荡江湖呢?”她摇头。
“邪门歪道。”他耸耸肩,他真是漂亮得无与伦比。“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
“以后?!”她眉心微蹙,有以后吗?
“怎么?这么快就后悔了?”他夸张地。
“后悔?你说什么?”她叫起来。
“你说过想帮我忙,想尽点力是不是?”他似笑非笑,很没有真诚的可恶。“我留在台北,你总不能不理我,难道不能有以后?”
她不喜欢他那神色,毫无真诚,令人看了生气。
“你以为事事都由你安排?”她收敛了笑容。
“我只安排自己,不安排别人。”他拿一粒方糖吃了。“你的事你自己考虑!”
“我?!我有什么事要考虑?”她问。
他心中对她并无邪念、恶意,他只是故意装出那种样子,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似乎——在文莲那儿受的委屈、受的气都在耐雪身上发泄了!
“要我说得一明二白?”他残忍地。“你替林文莲,怎么样?
肯不肯?”
耐雪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眼中迅速浮上一层委屈的水雾,这话太可恶,太伤人,代替?!当她是什么?感情的事可以代替?简直——岂有此理,简直欺负人!
“你——混蛋!”她站起来,咬着唇,含着泪大步奔出去,她全身都在颤抖,她被气坏了。
他混蛋吗?喝一口咖啡,他得意地笑起来。耐雪的神色很令他畅快,畅快盖过了那丝淡淡的歉意,他无意报复文莲,但——他会再找耐雪,就算他混蛋吧!做混蛋却是快乐呢!
☆☆☆
当天智突然间醒来时,晨光已从未拉密的窗帘缝中透进来,看看腕表,很准确地指着七点钟,她是规律的,感情、生活习惯、甚至做人的原则她都十分规律。看那窗帘缝中透进的晨光就知道,今天必是阴沉晦暗,她似乎能嗅到阴雨的气息。